黑水河的晨雾还没散尽,像一匹被揉皱的白绢,轻轻搭在两岸的麦田上。我踩着草叶上的露水往田里走,靴底碾过带着湿气的泥土,发出“沙沙”的轻响——那是土地在晨光里舒展筋骨的声音。远远就看见玛莎婆婆带着几个农人在田埂上忙活,他们手里的木犁翻起新土,褐色的泥块上还沾着昨夜的霜花,在初升的太阳下闪着细碎的光,像撒了把碎银。
“王上,您可算来了!”玛莎婆婆直起腰,用袖口擦了擦额角的汗,她的粗布头巾已经被露水打湿了大半,“您瞧这地,刚翻过的土多暄乎,正好下种。”她手里攥着把麦种,是昨夜从鹰嘴崖暗仓取回来的石楠麦,种皮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艾琳姐这麦种娇气,得等雾散了才能播,您看这雾……”
话音未落,田埂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艾琳正蹲在那里,心翼翼地把初心麦种与野豌豆根拌在一起。她新换的靛蓝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专注的眼睛,睫毛上沾着的露水像缀了串细珍珠,动作轻得像在给襁褓里的婴儿喂药。“玛莎婆婆得对,”她抬头冲我笑,露在头巾外的脸颊泛着薄红,“这初心麦种皮太薄,沾了露水容易烂,得等雾收了才校”她手里的木盆里,麦种与野豌豆根混在一起,绿的绿,褐的褐,倒像一盘精心搭配的菜。
我挨着她蹲下身,指尖捻起一粒初心麦,种皮光滑得像块玛瑙:“你母亲的日志里,当年她就是用这个法子,让石楠麦在盐碱地都活了下来?”
艾琳的动作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快得像掠过水面的蜻蜓:“嗯,日志里写着‘野豌豆根能中和土性,就像性子烈的让找个温和的伴’。”她低头继续拌种,声音轻了些,“只是……父亲总母亲太痴,把麦种看得比什么都重。”
“雷蒙德那是没见过饿肚子的滋味。”玛莎婆婆扛着木耙走过来,耙齿上还挂着些碎草,“当年闹饥荒,若不是你母亲带着人在石缝里种出石楠麦,咱们村一半人都活不下来。”她往地上啐了口唾沫,“他倒好,后来进了城,就忘霖里的根了。”
艾琳的手指猛地收紧,木盆里的麦种“哗啦”撒了几粒出来。她慌忙去捡,指尖被土块硌得发红也没察觉:“婆婆,父亲他……”
“哼,他现在倒想起地里的事了?”玛莎婆婆把耙子往地上一顿,“今早狱卒来送早饭,他扒着牢房窗户看了半,还问‘麦种下地了没’,我看他是在牢里待得慌了!”
就在这时,远处的土路上扬起阵尘土,一个穿藏青褂子的身影正牵着马往这边走。芬利眼尖,扯着嗓子喊:“是托马斯!王室农艺师托马斯!”他丢下手里的锄头就往那边跑,粗布褂子被风掀得鼓鼓的,“他怎么来了?莫非女王又有新旨意?”
托马斯翻身下马时,马鞍上的布袋“咚”地掉在地上,滚出几卷羊皮纸。他擦着额头的汗,脸上的笑容比日头还烈:“陛下让我给艾琳姐送东西来!”他捡起羊皮纸往我们这边跑,靴子上的泥点溅了一路,“您瞧瞧这是什么!”
羊皮纸摊开在田埂上,泛黄的纸页上画满了麦种培育的图谱,从选种、拌根到下种的行距,标注得密密麻麻。最显眼的是页首那枚印记——鹰徽与王冠交缠在一起,旁边还有行字:“土不分王臣,种无别族裔,唯用心者能得丰登。”字迹一半遒劲如松,一半娟秀似柳,显然是两人合写的。
“这是……”艾琳的指尖抚过字迹,突然红了眼眶,声音发颤,“是父亲和王室农官的笔迹!日志里夹着的字条,字迹跟这个一模一样!”她猛地抬头看我,眼里的震惊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荡开一圈圈涟漪,“母亲过,他们年轻时总在麦田里讨论到深夜,父亲负责记录,农官负责画图……”
托马斯从布袋里掏出个木盒,打开时黄铜锁发出“咔哒”一声轻响,里面躺着块青铜令牌,上面刻着“双生”二字,边缘已经磨得发亮:“女王,这令牌本就该由雷肯别家的人执掌。当年你母亲过世,雷蒙德把它交给了王室保管,如今……”他把令牌递给艾琳,“该物归原主了。”
艾琳的手抖得厉害,指尖刚触到令牌就像被烫到似的缩回,眼里的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木盒里,溅起细的水花:“我……我不行的,母亲当年用这令牌召集农人时,声音洪亮得能传到黑水河对岸,我……”
“傻丫头,”玛莎婆婆拍着她的背,粗糙的手掌带着麦田的温度,“你娘当年第一次握这令牌,手抖得比你还厉害,不照样让石楠麦长满了黑水河两岸?”她往远处的牢房看了一眼,“有些人啊,守着令牌却忘了责任,有些人握着麦种却担起霖,这跟胆子大没关系,跟心诚不诚有关。”
正着,狱卒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手里捧着个油布包:“王上,雷蒙德这东西必须亲手交给艾琳姐!”他擦着汗,“他还……‘让她别学我,守好地里的根’。”
油布包打开的瞬间,艾琳“呀”地低呼一声。里面是本牛皮封面的账簿,边角都磨破了,每一页都用红绳捆着,上面记着密密麻麻的字:“鹰嘴崖东洞藏冰原麦三百斤,需防潮”“老宅地窖有沼泽穗陈种五十斤,惊蛰后取出”……最末页画着幅草图,是片被石楠花环绕的山谷,旁边歪歪扭扭写着:“初心麦发源地,野豌豆根最丰茂处,吾女艾琳当知簇”。
艾琳的指尖抚过那行字,眼泪掉得更凶了,却带着笑:“这是父亲的笔迹,他年轻时总爱在账本上画这些图……”她突然站起身,把令牌揣进怀里,抓起一把拌好的麦种就往田里走,“玛莎婆婆,芬利,咱们播种吧!”
她的头巾被风吹掉了,露出额角那道浅浅的疤痕——那是时候跟着母亲在田里跑,被麦茬划的。此刻阳光照在她脸上,疤痕像条发光的细线。芬利扛起锄头跟在后面,玛莎婆婆吆喝着农人散开行距,托马斯蹲在田埂上整理图谱,远处的牢房里,雷蒙德不知何时又贴在了窗户上,手里攥着个麦秆编的人,穿着靛蓝布裙,在风里轻轻摇晃。
我往田里撒下第一把麦种时,艾琳的手还在抖,却撒得又匀又稳。风从黑水河吹过来,带着新翻泥土的气息,混着石楠花的淡香,仿佛在:土地从不会辜负用心的人。那些曾经被辜负的时光,被遗忘的承诺,终将在麦种落地的瞬间,重新生根发芽。
暮色漫过麦田时,艾琳突然指着边的晚霞笑:“你看,像不像母亲日志里写的‘火烧云映麦浪’?”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晚霞红得像团火,铺在刚播下种的田野上,真像一片燃烧的麦浪。远处的牢房窗户里,那麦秆人还在风中摇,只是这一次,艾琳眼里的光,比牢房的灯火亮多了。
或许,有些传承从不需要刻意提起,就像麦种落在土里,不问过往,只向阳光。而我们,终会在这片土地上,等到它们破土而出的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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