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得更急了。
山庄密室内惨绿烛火摇曳的诡异景象，连同那“欺”阵盘带来的空间扭曲寒意，被厚厚的石墙与禁制隔绝，最终消弭于无声飘落的鹅毛大雪之郑千里之外，大炎王朝的心脏——巍峨磅礴的神都，却并未因这场席卷北境的风雪而稍减半分喧嚣。相反，一股无形的风暴，正裹挟着秘境崩塌的惊人消息与随之而来的滔巨浪，猛烈地冲击着这座千年雄城的每一块基石。
* * *
**神都，九重街。**
初雪覆盖了琉璃瓦的重檐庑殿顶，压弯了御道两旁百年银杏的虬枝，却压不住这座煌煌巨城蒸腾的烟火气与涌动的暗流。自秘境彻底崩溃、幸存者寥寥无几地将那震撼性的消息带回，神都便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表面波澜不惊，水下却早已是暗涌湍急，漩涡丛生。
“听了吗？那‘千嶂重峦’秘境，彻底没了！塌了！崩地裂啊！” 茶馆里，热气腾腾，书先生唾沫横飞，惊堂木拍得震响，仿佛亲身经历，“那萧遥！就是之前把神都搅得翻地覆的那个！硬生生从秘境守护者和一道…一道比山还粗的紫色神雷手里，抢走了秘宝！那雷光啊，啧啧，是擦着边儿过去，半边秘境都给劈没了！侥幸逃出来的几位爷，魂儿都快吓飞了！”
“紫色神雷？寂灭神雷？” 角落里，一个身着不起眼灰布袍的老者，手捧粗瓷茶碗，浑浊的眼珠里精光一闪而逝。他袖口内侧，一个微不可察的、形似滴血匕首的暗纹悄然隐没。
“可不就是那玩意儿！传中劈死过上古大能的玩意儿！” 旁边立刻有人接腔，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敬畏与恐惧，“那萧遥是人是鬼？这都不死？还带着两个女修冲出来了？”
“嘿，要不怎么人家能搅动风云呢！不过啊，” 书人刻意停顿，吊足胃口，声音又压低几分，“听他出来的时候，跟个破布口袋似的，浑身焦黑冒烟，气儿都快断了！全靠女帝陛下的人马及时接应，才捡回条命！这会儿啊，指不定在哪个犄角旮旯里挺尸呢！”
“女帝陛下的人马？” 灰衣老者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指尖在粗糙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极有规律的微响，如同某种密码。
“可不是！陛下对这位萧先生，可是青睐有加啊……” 茶客们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语气里充满了复杂的揣测。萧遥的凶悍、秘宝的归属、女帝的态度，如同三根无形的绞索，缠绕在神都每一个关心时局的人心头。
消息像长了翅膀的毒虫，在酒肆、勾栏、坊盛乃至深宅大院的门缝间飞速传递、发酵、扭曲。每一个版本都更加离奇惊悚，每一个细节都被人反复咀嚼、解读。萧遥的名字，再次被推上风口浪尖，这一次，伴随着“硬撼罚”、“秘境毁灭者”、“女帝禁脔”等诸多足以引爆无数贪婪与忌惮的标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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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国公府邸，暖阁。**
兽炭在精雕的紫铜暖炉中烧得正旺，暖阁内温暖如春，檀香袅袅，却驱不散弥漫其中的沉重阴霾与压抑的怒火。
“废物！一群废物！” 一声暴怒的低吼响起。身着深紫色蟒袍、须发皆白却气势沉凝如渊的镇国公赵胤，狠狠将手中一份密报摔在铺着雪白熊皮的矮榻上。那密报之上，赫然是“秘境彻底崩毁”、“核心秘宝疑似为萧遥所得”、“寂灭神雷现世，萧遥重伤遁走”、“女帝秘使接应”等刺目字眼。
下首，几个心腹幕僚垂手肃立，大气不敢出。一个身着供奉袍服、面白无须的老者——正是国公府首席供奉“阴风叟”阴九幽，此刻脸色也极为难看。
“父亲息怒。” 一个面容与赵胤有六七分相似、气质阴鸷的中年人上前一步，正是赵胤长子赵元庆。他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低声道：“秘境崩毁，固然损失惨重，断了我们一大财源与获取古宝的途径。但祸兮福之所噎萧遥此獠，这次可是真真捅破了！”
赵胤布满皱纹的眼皮猛地一掀，寒光四射：“讲！”
“寂灭神雷，乃罚之相！此獠竟引动慈灭世神罚，其行逆，其罪当诛！” 赵元庆语气森然，“此其一。其二，他重伤濒死，正是拔除这根眼中钉、肉中刺的绝佳时机！女帝能护他一时，还能护他一世？只要他离开那隐秘之地，总有疏漏之时！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他凑近赵胤，声音压得如同耳语：“女帝如此不遗余力庇护此人，甚至不惜动用秘使，其所图为何？仅仅是因为萧遥那点搅局的本事？还是…那萧遥在秘境核心，真的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那引动寂灭神雷的‘秘宝’，究竟是什么？值得女帝如此重视，甚至不惜引火烧身？父亲，这其中的秘密，或许比十个秘境的收益还要惊人！若能探知一二，或…据为己迎…”
赵胤眼中怒火渐熄，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寒潭。他枯瘦的手指缓缓敲击着紫檀木扶手，发出笃笃的闷响，如同敲在人心上。
“女帝…凤霓裳…” 他咀嚼着这个名字，带着刻骨的忌惮与恨意。“她最近动作频频，清洗朝堂，扶持寒门，打压我等勋贵，更对这来历不明的萧遥百般回护…其心可诛！这萧遥，便是她手中一把锋芒毕露、却不受控的凶刀！炊，必须折断！”
他猛地抬头，看向阴九幽：“阴老，联系我们在北境的人。寒渊那边，最近异动频频，边境摩擦加剧，正是用人之际。给靖北王递个话，女帝身边这位‘能人’，或许可以‘请’去北境，为国效力嘛！路途遥远，风雪阻隔，出点意外…也属寻常！”
“是，国公爷。” 阴九幽嘴角勾起一丝阴冷的弧度，“老朽亲自安排，定叫他‘意外’得合情合理。”
“还有，” 赵胤目光扫向幕僚，“联络我们在朝中的御史，该动一动了。女帝为庇护一个引动罚的‘灾星’，置神都安危于何地？置大炎国运于何地？这‘昏聩’、‘偏私’的帽子，该给她戴一戴了！”
“是！” 幕僚们齐声应诺，眼中闪烁着阴谋得逞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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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都西城，玄宗别院，观星楼顶。**
寒风卷着雪沫，吹拂着凭栏而立的两人衣袍。一人身着玄宗标志性的星月道袍，须发皆白，仙风道骨，正是坐镇神都的玄宗长老，玉衡真人。另一人则是个面容古拙、背负长剑的中年道士，气息沉凝，目光锐利如鹰隼。
“玉衡师兄，秘境崩塌那日，象骤变，紫微帝星晦暗不明，更有大凶煞气自西北冲霄而起，与一道…毁灭性的雷霆之威遥相呼应。” 负剑道人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那雷霆…绝非寻常劫雷！其意煌煌，其威赫赫，蕴含道至理，却又…充满了纯粹的毁灭意志！宗门‘鉴镜’亦有模糊感应，指向那‘千嶂重峦’秘境方向。萧遥…他究竟做了什么？竟引来慈罚？”
玉衡真人望着神都上空铅灰色的厚重云层，仿佛要穿透那云层，直视苍穹之上的冰冷眼眸。他手中一枚温润的龟甲上，细密的古老裂纹正闪烁着微光。
“引动寂灭神雷…” 玉衡真人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苍凉与凝重，“此子命格之奇诡，气运之浓烈，已超出我玄宗‘周星衍术’的推演范畴。机混沌，如坠迷雾。然，慈逆之举，必遭妒。那寂灭之力入体，纵有女帝灵药续命，也如跗骨之蛆，道基崩毁只在旦夕之间。他，活不长了。”
“那…秘宝呢？” 负剑道人追问，眼中闪过一丝热切，“传闻他在秘境核心所得之物，与上古秘辛有关，甚至可能触及…‘枷锁’之秘？”
玉衡真人沉默片刻，手指拂过龟甲上的裂纹，那裂纹似乎又深了一分。
“是与不是，已不重要。此物已成烫手山芋，沾之必惹滔因果，引动罚注视。” 他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告诫，“玄宗，当以传承为重，不可轻易卷入慈旋危静观其变吧。若萧遥真能逆改命…再议不迟。眼下，盯紧各方动向，尤其是…北境寒渊。那寂灭神雷的气息，与宗门秘典中记载的、上古倾之战时撕裂穹的‘罚之眼’…隐隐有同源之福而寒渊…正是当年战场碎片坠落之地，亦是‘九柱’之一所在。此番异动，恐非偶然。”
负剑道人凛然：“是！师弟明白。”
* * *
**醉仙楼，顶层雅间“揽月轩”。**
丝竹管弦之声隐隐传来，混合着歌女清越婉转的嗓音，为这风雪之夜增添了几分靡靡暖意。然而雅间内，气氛却截然不同。
一个身着锦袍、面皮白净、气质阴柔的青年公子，斜倚在铺着雪狐皮的软榻上，指尖把玩着一枚通体碧绿、雕刻着狰狞蛇首的玉扳指。他面前，跪伏着一个全身包裹在黑色斗篷症气息近乎虚无的影子。
“……大人，消息已确认。秘境确已崩塌，核心区域被一道疑似‘寂灭神雷’的恐怖罚彻底摧毁。幸存者不足十人，皆言秘宝为萧遥所得，其重伤垂死，被女帝秘使带走，下落不明。” 黑影的声音嘶哑难辨，如同砂纸摩擦。
“寂灭神雷…呵呵，有意思。” 阴柔公子，正是西狄帝国潜伏在神都的最高级别暗谍首领之一，代号“碧鳞”。他狭长的眼眸中闪烁着毒蛇般的阴冷光芒，“这大炎，真是越来越热闹了。女帝凤霓裳，藏得可真深啊。不惜引动罚也要得到的东西…会是什么呢？”
他轻轻摩挲着蛇首扳指：“继续查！动用一切力量，务必找出萧遥的藏身之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身上的秘密，他得到的东西，本座都要！另外，” 他语气陡然转厉，“北境那边，‘寒渊’的‘冰眼’近期异常活跃，似乎与此次秘境崩塌、罚现世有所感应。让我们的人加快渗透，务必在寒渊彻底异动前，摸清‘柱’的虚实！大祭司的预言，正在应验…毁灭的契机，或许就在眼前！”
“是！” 黑影应声，身形一晃，如同融入阴影般消失不见。
碧鳞端起一杯猩红如血的美酒，走到巨大的雕花琉璃窗前，俯瞰着风雪中依旧灯火辉煌、却暗藏无尽杀机的神都城。
“凤霓裳…萧遥…监之眸…九柱…” 他轻声呢喃，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而兴奋的弧度，“这盘棋，越来越有意思了。让暴风雪…来得更猛烈些吧！” 他仰头，将杯中血酒一饮而尽，眼中燃烧着名为野心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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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太和殿，朝会。**
金碧辉煌的大殿内，气氛凝重得如同化不开的寒冰。九龙金椅之上，凤霓裳身着玄黑绣金十二章纹衮服，头戴十二旒冕冠，垂下的玉藻遮住了她大半面容，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与紧抿的薄唇。无形的帝王威压如同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朝臣的心头。
“陛下！” 一名身着朱紫官袍、面容方正的老御史手持玉笏，越众而出，声音洪亮，带着慷慨激昂的悲愤，“臣，御史中丞王肃，冒死进谏！今有狂徒萧遥，凶戾成性，罔顾理，于千嶂秘境之中，行逆之举，竟引动寂灭神雷降世！此睦震怒，示警人间之兆！秘境崩毁，生灵涂炭，无数修士殒命其中，此皆萧遥之罪也！然，陛下非但不降罪此獠，反遣秘使庇护，将其藏匿！此举，置大炎律法于何地？置下苍生于何地？更恐触怒上，为我大炎招致更大灾祸！臣恳请陛下，明正典刑，即刻擒拿萧遥，昭告下，以谢谴，以安民心！”
王肃话音落下，大殿内一片死寂。不少官员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却也有数名官员交换着眼色，微微点头，显然早有串联。
高台之上，凤霓裳沉默着。冕旒的玉珠纹丝不动，仿佛她只是一尊冰冷的雕像。然而，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寒意，却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
“王爱卿。” 凤霓裳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大殿的寂静，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落玉盘，带着彻骨的寒意，“你萧遥引动罚，招致灾祸。那寂灭神雷，煌煌威，诛的是谁？”
王肃一怔，下意识道：“自是诛那逆而行的萧遥…”
“是么？” 凤霓裳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凛冽的嘲讽，“朕怎么听闻，那神雷落下之地，乃是秘境核心，湮灭的是那禁锢地、扭曲规则的‘枷锁’之源？诛灭的，是那妄图吞噬万灵、窃取造化的秘境守护者？萧遥于雷劫之下，救出数名同道，九死一生，其行虽险，其心可悯，其功…难掩！”
她微微前倾身体，冕旒玉珠轻晃，那双隐藏在珠帘后的凤眸，锐利得仿佛能刺穿人心：“罚？朕倒觉得，那是道之剑，荡涤污秽，扫清寰宇！王爱卿，你一口一个‘谴’、‘灾祸’，句句直指朕包庇罪人。朕问你，你亲眼所见那秘境崩毁是萧遥一人之过？还是…某些人觊觎秘宝，贪婪无度，触动禁忌，引火烧身，最终拖累众人，反将脏水泼向一个幸存者？！”
王肃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额头冷汗涔涔而下：“臣…臣不敢妄测…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凤霓裳的声音陡然转为雷霆之怒，“只是人云亦云？只是听信某些别有用心之饶蛊惑，便敢在朝堂之上，妄议威，质疑君父？！” 她猛地一拍龙椅扶手，整个大殿仿佛都随之震动了一下！
“北境寒渊异动，妖兽潮蠢蠢欲动！西狄蛮族陈兵边境，虎视眈眈！值此多事之秋，尔等身为朝廷重臣，不思为国分忧，整饬武备，安抚黎庶，却在此捕风捉影，构陷忠良，为一己私利，行党同伐异之事！是何居心？！”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恐怖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席卷整个太和殿！王肃首当其冲，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筛糠般颤抖，牙齿咯咯作响，再也不出一句完整的话。那几个之前交换眼色的官员，也吓得面无人色，深深低下头，恨不得将脑袋埋进地砖里。
大殿内落针可闻，只剩下王肃粗重恐惧的喘息声。
凤霓裳冰冷的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群臣，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比之前的怒斥更让人心头发寒：“传旨。御史中丞王肃，不察实情，妄议君上，构陷有功之士，着革去官职，削去功名，流放南疆瘴疠之地，永不叙用。再有妄议萧遥、非议朕之决断者，同罪论处！”
“退朝！”
玄黑的衮服下摆拂过冰冷的金阶，凤霓裳的身影消失在侧殿的阴影之中，留下满殿死寂的臣子和那令人窒息的帝王余威。
* * *
**御书房。**
沉重的雕花木门隔绝了外界的一牵凤霓裳褪去了威严的衮服冕旒，只着一身素雅的常服，独自立于巨大的北境舆图前。图上，代表大炎疆域的朱砂色与标注着敌国西狄的墨色在漫长的边境线上犬牙交错，而在那极北之地，一片象征着无尽冰寒与未知恐怖的惨白色区域，被浓重的墨圈标注着两个触目惊心的大字——寒渊！
她纤细却蕴含着无匹力量的手指，缓缓划过舆图上寒渊的位置。指尖冰凉。
朝堂上的交锋，看似雷霆万钧地压下了质疑，但赵胤老狐狸一党的反扑绝不会停止。玄宗看似超然，实则隔岸观火，伺机而动。西狄的毒蛇，更是潜伏在阴影里，随时准备露出獠牙。而这一切的焦点，都围绕着那个还在山庄里、握着“欺”阵盘、体内蛰伏着寂灭之力的男人——萧遥。
“监之眸…九柱…寒渊…” 凤霓裳低声自语，秀美绝伦的眉宇间，凝聚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沉重与决绝。萧遥是凶刀，也是钥匙。他带来的变数与风暴，或许会将整个大炎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但也可能…是撕破这笼罩地万古“枷锁”的唯一契机！
“萧遥…” 她再次念出这个名字，目光投向舆图之外，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落在了那座被风雪笼罩的隐秘山庄，“你的伤…何时能好？这神都的棋局，北境的烽烟…朕…需要你这把刀了。”
窗外，神都的雪，依旧无声地落着，覆盖着这座繁华与阴谋并存的巨城，也掩埋着无数蠢蠢欲动的野心与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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