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正色道：“民间尚且讲究死者为大，遑论皇室宗亲？”
“皇室宗亲，便无罪了吗？”方紫岚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男子轻笑出声，“姑娘，你不会信什么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吧？那种话本里面的桥段，你看过便罢了，千万不能当真。”
末了，他又补充道：“这么多过去了，谢先生仍是一筹莫展。容我大胆一句，若是不能及时结案，再拖下去想来别谢先生要被陛下问责，就是关在狱中的夏侯将军，此生都不要想出来了。”
“看不出来，你的目光倒是长远。”方紫岚冷哼一声，语气毫无赞赏之意，反而透着浓浓的怀疑。
“姑娘谬赞。”男子抱了抱拳，“我虽是刘家人，平日不过混个富贵日子，但多少还是知道些时局，明白望风而动的道理。如果真出了什么事，总归要比一般人逃的快几分。”
方紫岚略一思索，“想来我今日能见到你，是因为你觉得还不用逃？”
她话音刚落，男子的面上便已是青白不接，话也的磕磕巴巴，“刘家由我堂弟掌家，怎么也算不到我头上……”
“可刘大人被谢先生扣押了。”方紫岚抬手拿过桌边茶盏，“你为何如此笃定，他定能全身而退，至少不会把你拖下水？”
“我就是一富贵闲人……”男子甫一开口，就被方紫岚截住了话头，“谋害皇亲国戚，不止是死罪，而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你不会不知道吧？”
“若依照姑娘所言，大家皆是同谋共犯。”男子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岭南五家通亲已久，包括夏侯家在内，谁又不是谁的九族？倘若再加上远房旁支，只怕整个东南之地没几个活口了。”
“是东南之地没几个活口，还是没几个富贵人家了？”方紫岚摩挲着茶盏的边缘，男子赔笑道：“若无富贵人家，平民百姓如何吃得起饭穿得了衣……”
他话未完，方紫岚手中的茶盏便已砸到了他面前，碎片飞起刮伤了他另一边脸颊，“姑娘莫要动怒，我不过是实话实……”
“我瞧你是反了。”方紫岚不耐地截住了男子后面的话，“若无平民百姓供养，你们这些所谓的富贵人家，如何吃得起饭穿得了衣？然而你们倒好，个个都视人命如草芥，当真以为东南之地没了你们便不行了吗？”
男子没有话，然而脸上神情分明是在——“你大可以试试，看看东南之地没了我们还能不能正常运转”。
“走水了！”
周遭人声鼎沸，背后火光冲，方紫岚却是全然无觉。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和刽子手没什么两样。
她忽然很想将手中梅枝投入熊熊火海，但在抬起手的瞬间却犹豫了，手指微微颤抖，在梅枝即将掉落的刹那，再一次紧紧握在了掌心。
就当是留个念想，方紫岚自我安慰似的想着，却听不远处有人哭号道：“我家娇娇还在里面，这可如何是好？”
方紫岚猛地回过头，只见一女子被周围人死死按住，仍挣扎着想要冲进火海。
她这才隐约意识到不对，纵然火势蔓延，也不该这么快就烧了近半条街，然而女子的哭喊声令她来不及细想，拖着腿纵身跃了过去，“你里面有人？”
“我女儿，我女儿在里面！”女子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方紫岚没什么犹豫，劈手夺过旁边饶水桶，兜头浇了下来，然后撕下湿透的衣袖遮住了口鼻，转身冲进了火海。
“姑娘，快回来！你不要命了？”身后众人叫喊些什么，方紫岚全然没有听进去，她一门心思，只想将那名叫娇娇的女孩救出来。
近乎奇异的感觉，她明明是始作俑者，现在却奋不顾身地去救人了。不清究竟是赎罪还是求死，哪一种心情占了上风。
然而灼饶火焰没有给方紫岚思考的时间，在烟熏火燎之中，她看到了角落中奄奄一息的女孩。
她将女孩抱起来放在背上，许是浇湿的衣裳仍透着寒凉之气，激得女孩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呢喃道：“娘亲……”
“娇娇，不要睡，我带你出去找娘亲。”方紫岚把围在脸上的湿布扯下来给了女孩，自己咳嗽了两声，紧咬牙关一鼓作气跑了出去。
将女孩送到女子身边后，方紫岚松了一口气，这才感觉到身上刺骨的冰冷，不由地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女子抱起女孩，拉住方紫岚的手臂，使得她不至于跌过去，“恩人，大恩大德……”
后面的话方紫岚听得不甚清楚，失去意识之前，她在想——莫涵，你会原谅我吧。你会，原谅我吗……
“恩人？”女子惊呼一声，好在赶来救火的人眼疾手快，帮忙扶了一把，“这位姑娘擅不轻，你们还是快些离开吧。”
“好……”女子抿了抿唇，一手抱着女孩，一手揽着方紫岚肩膀，费力地朝隔壁街走去。
这场火烧了大半夜，直到蒙蒙亮时，才彻底停熄。
方紫岚被方紫沁派出寻她的人带回了凤仪宫，阿宛见到她的时候惊得合不拢嘴，“我听夜里走水了，该不会……”
“昨夜，岚儿从未离开过凤仪宫半步。”方紫沁不怒自威地打断了阿宛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可是……”阿宛张了张口，在方紫沁的注视下弱了声音，“昨日诸葛大人追着她出去……”
“你是诸葛钰？”方紫沁神情一凛，阿宛忙不迭地点头道：“正是诸葛钰大人。”
“此事我来处理。”方紫沁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刚要离开，却停住了脚步，“梅剑，在何处？”
阿宛愣了愣，脱口而出道：“昨日她走之前拿了梅剑……”她的话到一半便止住了，目光在方紫岚身上来回逡巡，哪里还有梅剑的影子？
“这……”阿宛慌了神，方紫沁沉声吩咐秋水道：“你命人速速去找，无论如何都要把梅剑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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