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迎宾馆里数完钱，佟思雅和靳野出了门。
两人先是去宁城最大的供销社逛了逛，找黄牛党兑了些糕点票，买了几袋大白兔奶糖、酥心糖、炒瓜子炒花生什么的……
然后又去了副食品厂的卖部那儿。
佟思雅把带来的一大兜糖果瓜子花生交给卖大姐，“大姐，我和靳野已经在乡下结婚了。”
“按呢我在宁城长大，也应该在宁城请大家吃吃喜酒。”
“可你也知道我的情况。”
“倘若我真那么做，童厂长和徐阿姨恐怕会怨我动用了他俩的人脉和人情关系。”
“所以我就不摆酒了，这些喜糖就放在大姐你这儿……”
“人来人往的，也请大姐帮我派一把喜糖出去。”
“大姐你能理解我的吧？”佟思雅可怜兮兮地道。
大姐听了，看着佟思雅露出了一脸的心疼，“我当然理解你了！”
着，大姐开始了碎碎念，“要我啊，老童两口子的人脉，归根到底还不是你攒回来的！”
“依着他俩抠门的性子，哪愿意和别人有什么人情往来！”
“以前啊院子里凭哪家要做红白喜事的，你是又凑份子又出力，谁不惦记着你的好？”
“他两口子还真以为他俩的功劳？”
“你走了以后啊，瞧瞧！谁家办红白喜事都不爱叫他们！”
“把自个儿当成了老爷，一分钱的分子钱也不给，到零儿一大家子过来吃完就走……主人找他要分子钱他还打官腔呢！”
卖部里还坐着厂子里的好几位家属。
听了大姐的抱怨，其中一个婶子生气地道：
“可不是呢吗！就他们这一家子的作派，哪儿像当厂长的啊！我们老崔就一普通职工，我就是一乡下妇女，我们家都没他们那么抠！”
“他们抠到什么地步你们知道吗？”
“就上个月，住我隔壁的刘家不是抱孙子吗？在单位饭堂请的满月酒。”
“童厂长一家十几个人全来了，一分钱份子钱不给，还吃掉了一桌席面。”
“吃完了还没吃饱，让再上一桌！”
“老刘也是脾气好，敬他是个厂长，又给上了一桌菜……”
“结果徐兰姣让她俩儿媳回去拿了锅和饭盒来，全打包带走了！”
“老刘没好意思找他们要份子钱，我不怕我上前去了……”
“结果你们猜，怎么着了？”
众人骂她，“你赶紧呗！怎么还卖起关子来了！”
婶子白了众人一眼，继续道：“他们居然‘是吗？我们家可没这习惯啊，可能是思雅以前干的吧，要不你们去乡下找她要？’听听！你们听听啊……居然有人这么话的！”
众人一片哗然。
卖部大姐拿着苍蝇拍“啪”一声，打死了沾在玻璃柜台上的一只苍蝇，道：“所以我就寻思着哈，这童承志是怎么当上咱们厂厂长的？他根本就德不配位！”
一起这个，众人来劲了，纷纷补充道：
“那他业务水平也不行啊！我们老崔了，自老童当厂长以来，咱们副食品厂可没有一年是达到计划销售线的！”
“听啊，是因为那一年老厂长腰伤犯了，不得不提前退休，最有竞争力的张科长又被调走了！老童技术不孝业务也不咋滴，但他够资历啊，才轮到了他的！”
“那我怎么听，是因为李副市长希望思雅当他的儿媳妇，才特别照顾老童的？要不是冲着这个啊，就凭他上台以后一年比一年差的业绩，换别人早被撤了！”
有人用胳膊肘戳了戳这位婶子，声提醒道：“人思雅都已经结婚啦！你当着她爱饶面这个干啥？”
这位婶子一噎，慌了，赶紧向佟思雅道歉，“思雅啊婶子太多嘴了，你别忘心里去啊！我、我……”
这时，一个衣着体面、大约三十出头的年轻妇女拎着个包包进来了。
大家都住在一个大院里，自然一眼看出这拎包妇女不是本院职工或者家属。
于是大家停止了交谈。
这年轻妇女很有礼貌地问卖部大姐，“大姐你好，我听……这附近有人帮忙兑公债券，对吗？”
闻言，佟思雅心里一动。
她今就是为了这事儿来的啊！
卖部大姐冲着年轻妇人直摇头，“确实也听了，可我们不知道谁能换。”
年轻妇女面露难色，微微叹气，“诶，家里老人病了，想把手里的公债券兑掉给老人筹点儿钱看病，没想到……”
卖部大姐既善良又热心，一听这话，立刻道：“那你去……”
一语末了——
卖部大姐突然看到本厂的一个大嫂正朝着她使眼色？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卖部大姐还是很上道地拐了个弯儿，继续对那拎包妇女：“……你去别的地方问问呗！”
年轻妇女还有些不死心，“可我听人家，好像……就是你们厂子里的人在兑这个呢！”
大姐直摇头，“确实不知道，要不你问问别人吧！”
年轻妇女不甘心地走了。
直到这人走远了，大姐才问刚才那个拦着自己不让的大嫂，问道：“咋的啦？”
大嫂声道：“你们别听她的，她才不是家里老人病了急着筹钱治病……我在三眼桥见过她，她是正儿八经的黄牛党！专门兑票的！”
大家并不反感黄牛党，毕竟他们的存在，也确实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大家的生活需求。
但既然不是真的家庭困难，大家也就不想惹事儿上身了。
和这些黄牛党走太近、又被人举报聊话，万一被安上个投机倒把的罪名……那可是要坐牢的！
佟思雅眼珠子一转。
她含笑和大姐、婶子们又了几句话以后，就拉着靳野一块儿离开了卖部。
她猜想，那个年轻妇女没能打听到兑公债券的下落，肯定不会轻易离开这儿。
毕竟这个消息就是当初佟思雅放出来的。
这年轻妇女应该是打听到这消息最早出自副食品厂家属大院，才会来这儿实地勘察。
此时那年轻妇女就站在家属大院的铁门外头，犹豫纠结着，看起来像是想找人打听，又不知道要找谁打听……
在距离家属大院不远的地方，就是公共汽车站。
佟思雅牵着靳野的手，也不话，两人站年轻妇女的身边，扮出等公共汽车的样子。
没一会儿，一辆公共汽车驶了过来，靠站停车，车门打开。
佟思雅突然对靳野道：“估计是因为厂长夫人看不上咱们谈的五成面额，厂长夫人才不肯和我们兑公债券的！”
靳野和她处久了，当然知道她的算盘。
他配合着眼她，一声不吭。
果然，佟思雅这么一——
那年轻妇女愣住。
她面露喜色，立刻想要跟过来……
佟思雅已经抓着靳野的手，朝着公共汽车飞快地跑去，还一边跑一边冲着靳野喊道：“你，下回咱们来的时候，跟厂长夫人谈到四成怎么样？她会同意和我们换吗？”
语毕，两人堪堪跑上公共汽车！
车门“咣当”一声关上！
笨重的公共汽车摇摇晃晃地起步，奔鸣着离开了月台。
佟思雅站在车厢上，透过车窗玻璃、以眼睛的余光看向依然呆立在原地不动的年轻妇女，还看到了年轻妇女面上的狂喜……
公共汽车慢慢驶远了。
佟思雅心道：徐兰姣，如果你不贪，那你肯定会没事。
但如果你很贪心的话——
佟思雅抿嘴一笑，觉得靠着这一次，大约能在改革开放来临前，她和靳野就能实现“先富起来”的愿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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