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邪魔之气不懂。
“我越是多保留几分原本的样子，就越像是像那场分别没有过去多久，那么阿爹的遗憾也许就会少上几分。”
“……不懂。”
“你听过，物是人非吗？”芸娘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忽然问了邪魔之气一句。
不等邪魔之气回答，芸娘便温温柔柔地自己补了一句：“至少，我不想让他经历这些。”
所以，哪怕再微弱的一点熟悉感，她也想竭尽全力保留。
她在以自己的方式，祈祷着老何的遗憾和痛苦，少一点，再少一点。
即使代价是，她要痛苦万分。
这不是芸娘第一次生生剜掉那些东西，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至少，她在这具身体里咽下最后一口气前，一直都在重复这样的事。
所以，她的这具身体才能直到现在也勉强保持着人形。
“嗒。”
便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时，都没有悲痛过的老何，此时却是落下了泪来。
他一步一步佝偻着向着芸娘走去，拿起了芸娘遮脸的面具。
他的表情那么温柔，连嘴角都噙着一丝笑意，一如当年一家三口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时候。
“芸娘乖，这不是一点都没变吗？倒是爹爹变成这样，你还能认出爹爹吗？”
早已死去的芸娘，自然无法回答老何这个问题。
便是她最后的一丝神魂和执念，也随着云崖那具身体被劫雷焚烧时，消失殆尽。
他……其实，依旧没能赶上。
若是早一点，再早一点，他或许能听到芸娘最后的声音。
“很疼吧，别怕，爹爹带你回家。”
老何着，颤抖着想要将芸娘抱起，却因为太过苍老，好几次都没能成功，只能跌倒在地。
但每次跌倒，他都将芸娘牢牢护在怀里，没有让她再受一点伤害。
秦蓁红着眼眶想要上前去帮忙，却被景星伸手拦了下来。
“再给他们一些独处的时间吧，老何的时间……不多了。”
更何况，老何的骄傲也不允许他在这个时候求助别人。
他只想用自己的力量，将自己的女儿带回家。
那是他这么多年想过无数遍的事情。
秦蓁咬紧了牙关，硬生生忍住了上前的冲动，看着老何一遍又一遍的尝试，终于将芸娘背在了背上。
像是当年一手牵着妻子青雾，一手托着趴在背上睡着的芸娘那般，走上了回家的路。
“这条路，真长啊。”老何轻轻道。
可是身边再也没有能够应和他的妻子，也没有女子酣梦的呼吸。
清风拂过，昙花花瓣一点点枯萎，只留下如梦似幻的幽香。
浮瑶长老叹了口气，终是对着秦蓁和景星道：“这里有我接手，你们去送他……最后一程吧。”
秦蓁和景星沉默地点零头，就这样坠在后面，默默地护送着这一对苦命的父女。
直到回到了秦蓁所熟悉的院落，那个当年芸娘住过的院子。
院落内，明明是白，昙花却开得正艳。
老何颤颤巍巍地摘下一朵昙花，别在了芸娘的发间。
“这花，曾经青雾也很喜欢。”秦蓁听到老何轻轻地开口道。
秦蓁张了张嘴，想要些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起。
所有的话，在这个情况下，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可老何似乎也从没想过，要从他们嘴里听到什么回答，他只是将芸娘轻轻地放在了昙花花丛旁。
“景子。”
“我在。”
“等我死了，便将我和芸娘葬在这花丛之下吧。”
“……好。”
“还迎…”老何的声音顿了顿，“青雾的仇，拜托了。”
“好。”
即使要与整个衍宗为敌，即使要与魔族为敌，景星也毫不犹豫地应下了。
而就在这时，秦蓁却“扑通”一下跪了下来，郑重地对着老何磕了一个头。
“虽然您不承认我这个差劲的徒弟，但是一日为师，便终身是我秦蓁的老师，您的仇，师娘的仇，还有芸娘的仇，我都会铭记，一刻不忘。”
老何的眼眶蓦地红了：“……好。”
“让我，再为你做顿饭吧。”
秦蓁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还能为老何做些什么，可她想为他做些什么。
老何愣了愣，好久好久，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就……饺子吧。”
他还记得自己那时厨艺还不算好，只会做饺子和馄饨。
但是青雾和芸娘却从来都不嫌弃，还每次都告诉他：“爹爹的饺子，有家的味道，只要吃到这个，我们就知道自己回家了。”
“就，最普通的，白菜馅的饺子。”
“好。”
秦蓁从乾坤戒里取出要用的东西，和沉默的景星一起擀好了面皮。
老何低低地着饺子馅该有的模样。
饺子下锅，很快便被盛了起来。
饺子皮有些破了，露出里面的肉馅，肉馅有些粗糙，白菜颗粒又太大，显得有些水，便是调味都咸了几分。
从技艺的角度看，这无疑是一碗失败的饺子。
可是，就是这么一份不算成功的饺子，却是他记忆里的味道。
他忽然想起了梨纭。
有一次他问过她，为什么非要教自己学那些菜谱，明明比他资质好的厨子多得多，只要她愿意教，那些人肯定把她奉为上宾，死命地学习。
梨纭只了一句：“他们做的吃的，只是吃的，可是你做的吃的，让我久违地想起了再也回不去的家。”
那个时候他不懂，不明白吃的东西除了饱腹以外，还能有什么用。
现在他却明白了。
有些吃食，连接的是现在和过去，让过去的那段回忆，无论什么时候想起来时，都有它独特的味道。
“秦蓁。”
“我在。”
“恭喜你，你出师了。”老何笑了，那是他唯一不那么苦涩的笑意。
“……谢谢师父教导。”
老何吃完最后一个饺子，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弥留之际，浮瑶终于赶到，将秦蓁刚刚传讯要的东西递了过来。
不是别的，正是之前客栈留下的犀角香。
香气渐渐弥漫，睡梦中的老何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不过，他笑了。
因为，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似乎听到了青雾和芸娘的声音。
她们——
“我们来接你回家了。”
家，就是有爹爹、阿娘，还有芸娘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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