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桢看着老太太沉稳的神情，有些啼笑皆非。
到底是血缘然啊，她不想给侯府好脸，侯府却不能不搭她这条船。若是宪皇帝那一朝，他们还有个六皇子可以期待，现在有她这个现成的国母、现成的嫡出皇子，不到万不得已都不会舍近求远。如今的侯府，比起父亲在时，确实是一落千丈。
“这事我心里有数，”她八风不动地，“只要我没开口，侯府关起门来过日子便是，不必做什么。”
吴太夫人滞了滞：“臣妇谨遵娘娘懿旨。”
绍桢又端了茶，她这才起身：“臣妇告退。”
绍桢嗯了一声，添了一句：“老太太保重身体。”没管她是何反应，倚在炕上沉思。
书生联名上书，有时候也是能聚起很大风波的。立后那会儿都没闹事，这会儿她的名分都定了，外头才闹起太子人选来，未免有亡羊补牢之意。
西北叛乱之事快爆发，晋王联合陕西都指挥使罗秀，纠集了十万兵马往东而来，所到郡县望风而降。藩王作乱不同于一般的造反，皇帝已经下决心御驾亲征，立太子便是要在出征前定下国本，以防不测。能在这会儿挑动书生闹事的，多半是那些反对亲征的臣子。
皇帝给朱翊显选了河南的怀庆府做藩地，诏书都写好了，打算等班师回朝就封出去。实在出了不测，朱翊显更要仰仗她的鼻息。除非她坏了事儿，否则宝哥的储君地位断无变数。
在隔壁趴着墙根偷听的幸姐却不是这么想的。
她本来是玩累了想回来歇一歇，谁想却听到娘和吴太夫饶这一番对话。
朱翊显竟然妨碍了她弟弟的位置……幸姐目露寒光，捏紧了拳头。
……
绍桢在内室歇了半晌，直到外廷有太监飞奔过来传话，皇子已经在送回的路上了，这才理了理妆容出去。
一看殿里的外命妇，没有一个提前去广德戏台玩乐的。不见到满月酒的正主，怎么好先离开呢？
绍桢挑着众饶话闲谈了几句，门外果然响起喧哗之声，却是一句拖长音调的“圣旨到——”
她领着众人一同接旨。
“自古帝王继立极，抚御寰区，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疆之休。朕缵膺鸿绪，夙夜兢兢，仰惟祖宗谟烈昭垂，付托至重；承祧衍庆，端在元良。嫡子翊旦，日表英奇，资粹美。兹恪遵太皇太后慈命，载稽典礼，俯顺舆情。今以嫡子翊旦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
冗长的圣旨念完，谢恩、领旨，宣旨的秦金笑眯眯地将圣旨交给宫人，热切又不失恭敬地对绍桢道：“奴婢恭喜皇后娘娘！太子聪慧伶俐，宴席上抓着皇上的龙珠不放，皇上便将龙珠赏了太子，还请皇后娘娘收好。”
绍桢点点头，将趴在保母怀里专心致志玩九龙珠串的宝哥接了过来。
家伙现在完全脱了月子里的红皱，穿着大红色婴戏博古图袄，头上戴着白狐皮做的虎头帽，脚上穿着色彩鲜艳的虎头鞋，身上挂满了金项圈和金锁，抱出去时可没带这么多，应该是朝臣们送的，看起来白白胖胖又金光灿灿，手脚像藕节似的圆滚滚，肌肤吹弹可破，脸像剥了壳的鸡蛋，身上一股奶香味，平时抱在怀里亲都亲不够，这会儿只好克制着，温和地问保母：“在前面有没有哭？”
宝哥还不会认人，忽然转移了怀抱，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兴许是闻到熟悉的甜香，又放松地趴在了她怀里，还抓着九龙珠串“哦哦”地呓语，像是要给她展示。
“哥儿乖得很，奉殿那么多官员，哥儿一点也不怯场。”保母在旁笑着回禀。
众人七嘴八舌地贺喜，场面热闹非凡。
绍桢心不在焉地听着，见儿子可爱得要命，忍俊不禁，点零他的额头，笑道：“看你调皮的，把你爹龙珠都抢了来，是不是强盗？”
“哦？”宝哥睁着又黑又亮的眼睛晃了晃头。
绍桢赏了秦金打发他回去，抱着宝哥进正殿，大家都看得赞叹不已，在承恩侯夫饶带领下纷纷送礼，宝哥身上已经挂不下了，摆礼物的大桌上堆成了山。
幸姐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拿了一只自己的赤金镶红宝石雕西番花纹项圈，不管不关往宝哥头上套，嚷嚷着：“这是我给宝哥的满月礼！”
绍桢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众人都凑趣地夸嘉善公主疼爱弟弟，幸姐得意地握着宝哥的拳头玩，宝哥则丢了胸前的九龙珠串，一门心思地开始抠项圈上的红宝石。
“哎呀！这个很名贵的，不能抠！”幸姐急得一把抓住宝哥胖嘟嘟的手腕。
宝哥也不生气，好奇地盯着她：“哦？”
“呆子，只会哦哦哦，”幸姐声嘟囔着撒开他的胖手，“算了，你想抠就抠吧。”
绍桢笑着将宝哥还给保母，叮嘱她：“别真让哥儿把宝石抠下来，万一往嘴里放可就不好了，警醒点。”
保母忙应是：“娘娘放心，奴婢的眼睛一刻也离不开哥儿。”
绍桢颔首，让众人都去广德戏台吃戏酒。
到了观戏楼不多时，太皇太后也过来了，竟然还带了大皇子。绍桢神色如常地奉祖婆婆上座，接过戏本子请她点戏。
太皇太后没有接，四下张望了一番，皱着眉道：“既然是满月酒，怎么没把哥儿抱过来玩玩？”
“路上太冷了，”绍桢笑着，“怕着凉，也怕戏台吵嚷，惊了孩子，便没抱来。”
“坐暖轿有什么冷的，”太皇太后很不以为然，“让嬷嬷们当心点便是。热闹是喜庆，孩子最喜欢热闹了。”
戏楼人太多了，不好起口舌争执。
绍桢压下不虞，转头轻声吩咐远岫：“派个人去传话，抱哥儿过来玩。”
远岫退了出去。
太皇太后这才接过戏本子，点了一出《金貂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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