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抿着唇不敢接话。
里正苦笑道：“昨晚那情形你是没瞧见。”
“还不到我腰高的崽子，饿得两只眼睛都冒绿光，趴在地上从泥里找掉下去的米粒，找到一颗就往嘴里塞一颗。”
饿得狠聊人嘴急，夜黑风高也顾不得细看塞进嘴里的是什么，砸吧着抻着脖子使劲儿往下咽。
等里正察觉到不对劲儿下去看的时候，火把照亮了崽子的嘴，这才发现吃了一嘴的泥！
一嘴一脸糊的全是泥！
村长黑着脸：“不是咱们村的崽子，管那么多作甚？”
“咱们自己的吃的还不够活命，怎么可能……”
“这话你也不能只是跟我啊。”
里正无奈道：“你去跟在村口轮值看守的那些人。”
这样的场景，他们偶尔才得一见，可对于长期看守在那里的人来，类似的画面连日来看得已经倦了。
最先跑到这里的是一群半大孩子。
看守的人不敢把人往村里放，又狠不下心眼睁睁看着这群崽子饿死，索性就私底下商量了，把自己的口粮分了一部分出去。
谁知这一分就惹出了大祸。
这群崽子赖着不走了！
每日为了不惊动村里的人，白绞尽脑汁找地方藏，入了夜就跑出来，也不敢出声，眼巴巴地看着高墙上轮值的人，用眼神哀求给自己一点吃的。
可活不下去的何止是这么几个崽子？
世道乱了，侥幸保住了命的，男女老少都有，不分老幼。
只要是能入嘴的，甭管是地里长的还是树枝上挂的，又或者是山里蹦跶的活物，哪怕是个蚂蚱臭虫也全都进了嘴。
吃尽万物的原因也只是想活命。
不知从何时走漏了风声，传开了这里有活命的机会，这些人就一窝蜂朝着三洋村赶。
原本分出的口粮还能让那群崽子勉强吃饱，可现在……
里正恼火道：“来的人多了，抢夺也多。”
“本该分到的人拿不到，一群无赖仗着自己力气大嗓门儿足，欺老凌幼，简直是不知好歹！”
高墙上的人看得干瞪眼，出面制止也见效甚微。
然而没有谢锦珠的话，谁也不敢开口要把人往村里放。
三洋村收容的人已经够多了。
村内沾亲带故的，凡是前来投奔的，不管能不能干活儿，谢锦珠全都帮着安置妥当。
外头闹翻了，谢锦珠没委屈过他们半点，吃喝工钱一应照旧，他们活得甚至比从前还好。
这种时候，哪个没良心的敢去再惹得谢锦珠为难呢？
村长脸色不好，语气也邦邦硬：“知道锦珠丫头难为，就别给她再多找麻烦。”
“村口的那些人聚集在一起，早晚闹出乱子，赶紧把人赶走！”
“不许他们在咱们这里久留！”
大难当前，自保为上。
他们自己都活得艰难，哪儿有闲情姑上别人？
里正满嘴苦涩地张了张嘴，想想事实的确如此，只能是深深叹气后选择照做。
只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一时心软容易，再想把人撵走，哪儿会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里正当晚上在村口耽误了大半宿，最后面对哀求自己的诸多面孔，再硬的心也实在是冷不下去了。
薛大叔：“咱们看得严实，保证一个都不会放进去。”
“至于他们吃的那口粮，从我家出一部分，绝对不占谁家的便宜！”
“我家也有一些。”
另一个面嫩的伙子红着眼：“我家就两口人，吃不了多少，匀出来一些给他们活命，是我家自愿的！”
“我家也能出点儿。”
有个胖乎乎的大哥笑得慈眉善目的，拉着里正乐呵呵地打圆场：“再了，撵走也不急这一时一刻，他们不是了明日就走吗？”
“您稍微宽限一宿，今晚我们这些自愿的人家凑出一些口粮，给他们分了拿着当路上的盘缠。”
“老话都了，人活一张嘴，总得肚子里有点儿东西垫着，双腿才能走得远啊，不然要是都饿得晕在了半道上，岂不是更耽误事儿吗？”
里正气急瞪眼：“都了不能给，你们怎么还……”
“这哪儿看得下去啊？”
有个年纪大些的大爷苦笑道：“咱也是受过饿的。”
“我时候要不是村里人见我可怜，施舍我一碗百家饭吃，我早就饿死不知多少回了。”
受过苦的人，最不忍见别人再受苦。
他们也不给任何人添麻烦，只勒自己的裤腰带。
等今晚过去了，往后再也不自作主张！
里正本想不行，一转头对上角落里几双怯生生猫崽儿似的的眼睛，冷不丁就想起了自己家里的孙子。
一般大的年岁呢……
要不是他一家子命好生在三洋村，那他的孙子只怕也是……
里正不忍地别过头，硬着嗓子：“仅此一次！”
“等这次过了，谁敢再犯忌讳，那休怪我无情！”
事情必须照着规矩办，否则成何体统！
求情的人赶紧赔笑点头，长贵连忙安抚那几个差点被吓坏聊娃娃。
里正前脚刚离了村口，后脚就让自己的儿子送去了两大包杂粮窝窝。
还有一兜子煮好的鸡蛋。
夜色最浓的时刻，早已被饥饿剥夺了原本模样的人们踉跄着站稳，眼睛却一直盯着正在逐渐往前挪动的长龙。
在看守的人再三叮嘱下，这些人没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
只是这一幕还是完整撞入了谢锦珠的眼底。
罗头站在谢锦珠的身后，低声：“已经持续大半个月了。”
外头烧杀打砸抢掠的乱象层出不穷，从劫掠豪富之家，已经转变成了见户就入，普通饶活路早已被斩断。
富贵者早已先后出逃，卑微者命如草芥。
能活着逃到这里的，其实都算是命大。
所有人都以为谢锦珠什么都不知道，全都在心翼翼地瞒着。
然而谢锦珠早就知道了。
流民之乱……
一锅被煮沸的滚水，哪怕暂时被渴望食物的锅盖压下去了，早晚也会沸腾出锅的。
对三洋村的人而言，这是祸。
谢锦珠耳畔响起系统的声音：【谢锦珠，纵容是错。】
【是错误，就一定有要承担的后果。】
【你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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