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蹲下身子，手指颤颤地揭开那块油布，一股菜叶的湿热气扑面而来，带着点儿微弱的发酵味，却叫她嗓子眼一热，口水差点滴到菜帮子上。
“老爷赏饭吃，我要是不拿，那就是浪费。”她心里这般安慰自己，手却毫不犹豫地往里掏。
一棵、两棵……她不敢贪太多，每棵都是她细心挑的，个大心实、外叶干净，装满一篮之后，她轻轻盖上油布，砖块也一丝不差地压回原处。
“不知，地不知，就连赵爱民那死子也不知。”她满意地咧嘴一笑，牙缝里残留着晚饭没咽下的黄豆皮。
她转身正准备离开，不想突然脚下一滑——
“噗通！”
那一声闷响在寂静的夜里像捅破的锅盖，菜篮子整个甩出一尺远，里头的白菜滚了一地。她手忙脚乱地想要撑住地面，却因膝伤未愈，整个身子重重扑在地上，脸颊磕在红砖沿上，立马火辣辣地疼。
“唉哟哎哟……我的命啊……”
她一边呻吟，一边手脚并用地将菜又重新捡起来，动作慌张得像刚偷完腊肠的野猫，东瞧西望，连耳边的风都仿佛带着赵爱民的讥笑。
她手脚并用地爬起，搀着篮子踉踉跄跄地逃回屋，门一关，靠在墙上长出了一口气，膝盖的疼再次攀上来，疼得她咬牙直哼，但她眼里却闪着得意的光。
“赵爱民，你再厉害，白菜还不是进了我锅里？”
第二清晨，赵爱民一大早出来倒锅灰，脚刚迈出门槛，目光便不自觉地落向西墙边。那块油布鼓鼓囊囊地搭着，一如往常。他没起疑，只是下意识走近，掀起一角。
他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嗯？这绳结……谁动过？”他是个细致人，昨夜绑得那根草绳是绕了三道扣的，现在却只剩两道，尾头还松松垮垮。
他掀开油布，一眼就看出少了三棵。“谁他娘的动我的菜？”他嘴里低声咕哝，神色却冷了几分。他立马回屋，抄起了旁边那截断了柄的木尺，往院子里扫了一圈。
贾张氏家的后门开了一条缝，门缝里，一缕菜叶的翠绿不心露了出来。
赵爱民眼神一凛，往前一步，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他站定门前，抬手敲了敲门：“贾婶儿，您昨晚睡得好不？”
屋里静了两秒，一阵咳嗽声起，随后才传来贾张氏虚弱的声音：“咳咳……谁啊……大早的敲门干啥……老身这腿还疼着呢……”
“我昨晚的风挺大，我放外头的白菜，少了几棵。”赵爱民声音清清楚楚，语气却不紧不慢，像刀切豆腐，“我寻思着风要是刮飞了，咋不见风把砖头也刮跑？”
屋里一阵沉默。
紧接着传出贾张氏一声干咳，她嗓子带着点勉强的虚弱：“你家白菜丢了关我啥事？你不锁好，是你自个儿的事，我屋里这几棵，是我昨儿从集上捡回来的，不定还是你扔掉的……”
赵爱民轻哼一声，不急不怒：“那可巧了，咱们这条胡同就你去过集，别，那白菜个头、叶形、根部的土，还真和我家的一个模样。”
贾张氏咬着牙，不言语了。
赵爱民不等回应，退后一步，站在门口，冷笑：“贾婶儿，你我这菜是自己少的，还是你替我收了？我家那口大秤正好落了灰，要不……我去把它擦擦？”
屋里沉默了许久，只听“哐啷”一声门闩响，贾张氏拎着个空菜篮，气势汹汹地一拉门，朝赵爱民狠狠一瞪。
“你非是我拿的也行！这不就还你！”她一把将菜篮往地上一掼，“你个崽子真是没良心，我一个老太婆你也不放过，就三棵白菜，你至于追着不放？”
赵爱民垂眸瞥了一眼篮子，白菜虽然被碰得有些脏，但还算完整。
他冷冷一笑，低头弯腰将白菜一一捡起，捎带抖了抖上头的尘土。
“贾婶儿，我记性不太好，但数数这事我还校”他完，拍了拍手，转身离去。
贾张氏气得直哆嗦，嘴唇发白，手一抖，险些扶不住门框。她心里又恼又羞，暗骂赵爱民“死子没教养”，可更多的，却是那一丝从心口涌起的寒意。
这口气，她贾张氏咽不下去！
她看着赵爱民回屋的背影，眼神像点着的火炭，在沉默中一点点烧红，烧得灶台后那口破水缸都隐隐冒着热气……
贾张氏拎着那只空菜篮子回屋后，心口仍翻腾着气，像锅里被掀了盖的糊粥，呼哧呼哧往外冒着泡。她一屁股坐在炕边，双腿打颤，嘴里不住念叨着：“赵爱民你个崽子，牙尖嘴利，连个老人都不放过……一把年纪了，我容易吗我！”
可归，她还是气不过，心头那团火没压住，反倒烧得更旺。她眼睛骨碌碌一转，看向屋角的那口旧竹筐，里面正躺着两颗捡漏似的白菜，其中一颗甚至被她半夜抱回来时磕裂了叶，露出里面白白嫩嫩的菜心。她本想第二炖菜用，可现在越看越气。
“吃！吃死我算了！”她猛地起身，嘴里怒骂着自己，“要不是看你长得还算结实，我能惦记你？”
她跛着腿走到灶前，把那口铁锅盖“哐”地一声掀开，一股余温扑面而来，锅底还有一勺昨夜剩下的猪油汤，泛着微微的油光。她麻利地将白菜劈成几瓣，粗略冲了几下，丢进锅里，加零盐和胡椒粉，锅铲搅得汤花翻滚。她鼻子嗅了嗅那味，咕嘟咽了口唾沫，肚子也恰到好处地响了一声。
“我就不信你那白菜还能毒死人。”
等菜炖好，她坐在炕边，拿着那只裂了口的搪瓷碗，一口接一口地往嘴里扒拉。那白菜炖得软烂，油水足，一嘴咬下去还带着点脆，暖气顺着喉咙滑下去，直通胃里，她原本的火气居然也被压了几分。
可吃到一半，她突然皱了眉头。
“呃……”
她胸口一闷，紧接着胃里翻腾起来，像被搅动的泥潭。她抬手捂住肚子，额头出了一层细汗，脸上的肉也隐隐发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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