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一早，还散楼的大堂难得坐满客人，很是热闹。
见到老板娘下了楼，一些熟客都会冲知月打招呼。知月也会回应他们，过去聊几句，或是喝杯茶。知月不喝酒，许多熟客也都知道，不会勉强。
知月一身夏时薄衣，胸口抹胸上绣一朵粉红牡丹，足上则是一双喜庆的绣花鞋，从其后面看去，青丝飘逸，雪白脚踝露在外面，微翘起的臀部扭来扭去，衬得她整体看上去，有些不太雅观。但却多了几分妖娆和魅惑。很多男客都喜欢。
但知月并不是迎合这些男客才这么穿的，玄青知道，她平日里不出门，都是这么穿的，因为舒服。甚至有时候，知月在自己房间什么都不穿。
因为知月是猫妖。妖一般都有一个通病，对自己的皮囊比一般人类女子看得轻，不太会注重隐私。
玄青叫她起床时，不是没见过，见多了，也就不足为奇了。简言之，知月身上总有一种松弛感，通俗来讲，就是懒得出奇，懒到了一定境界了。
知月打了一桶水上来，捧水洗了把脸，顿觉清凉爽快，抬首之际，见一背影在她花田里面忙活。
是瞳。她打招呼：“瞳，早啊。你是在帮我浇花？”
赤瞳没理她，自顾自浇花。她走过去时，瞳才转过身，神色略微憔悴，无精打采道：“怎么了？”
知月道：“这……你的脸色不对啊。昨晚你是没睡吗？”
赤瞳不能是因为昨晚隔壁发出的声响，让她没睡着，可是她又不太擅长撒谎，沉默半晌无语。
最终，她侧目，心翼翼地问道：“……你没听到吗？”
知月：“听到什么？昨晚我睡得太死，什么也没听到。”
赤瞳松了口气，道：“没什么。可能是还散楼的老鼠。”
完，左手搭在右手臂上，继续道：“对了，昨的那些饭菜，是你做的吧。确实还不错。谢了。”
知月笑眯眯道：“不客气。以后还想吃的话，尽管。另外别告诉其他人，尤其是还散楼其他客人。”
赤瞳道：“你厨艺这么好，为什么不让别人知道啊？”
知月叹了口气，道：“麻烦。我只想一个人躺着挣钱。”
赤瞳感觉好不甘心。知月继续道：“你不打算走了？”
赤瞳闻言，才明白过来，这句什么意思，想了想，声道：“我昨晚考虑了一下。我相信你的。”
顿了顿，歉然道：“之前，是我冲动了。对不起。”
知月看着她，道：“我理解你的心情，真的。我确实很讨厌你的主人，也想过亲手杀了他。可我暂时还没有这个力量。等我有了强大的力量后，我还是会找你主人麻烦的，你现在对付我完全是在为你主人考虑，所以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赤瞳一时之间，不知该什么了。这时，一只纤手伸了过来，稍一用力，捏住她的下颌缓缓抬起。
她一愣，不知知月想干什么。但不管她想做什么，不要太过分，她还是能忍受的。一切为了主人。
知月端详起了这张脸来，不由得蹙眉，暗自觉得这张脸怎么越看越熟悉，尤其是那双带着三分禁欲、三分冷漠以及四分锐利的眸子，不是她自夸，简直与她以前的模样至少有七八分相似！
“你主人有没有夸过你长得好看？”知月回过神来时已经脱口而出了。自恋到她这份的也没谁了。
赤瞳闻言头立马扭到一边，颔首不语，不知过了多久才实话实道：“主人从来没跟我过这个。”
知月啧了一声，摇了摇头道：“我就知道，你的主人对你一定没安过什么好心。连我都看不下去了。”
“要你管么。”
“瞳又生气了？”
“滚。”
知月叹了口气，道：“不逗你了。一会儿陪我去街上？”
见她还在犹豫，于是一把从后面抱住她，拿食指轻轻戳了戳她那张登时通红的脸：“不要犹豫了。”
“你主人可是让我好生照顾你，我自然不能委屈了你不是。以后呢，吵架归吵架，不要再让自己陷入险境了。我不心疼，你主人知道可不一定哦。”
唉，知月自己都佩服自己，她怎么这么会哄人呢。
赤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忙把她推开，没好气道：“以后，不准你再碰我……心我对你不客气。”
知月眼睛一转，旋即意味深长地诡笑：“我知道了。除了你主人以外，其他人都是碰不得的对吧。”
这一刀直接给她“致命一击”。赤瞳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搬石头砸自己脚，只能庆幸，主人不在，不然她真的不知道以后该怎么面对自己主人了。
……
今是中秋节，昨一场秋雨过后，街上到处是热闹场景，熙熙攘攘，四五人一起，有大人带着孩，也有三五孩互相追逐打闹。商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各种各样的花灯几乎摆满了街道两旁，很难想象到了夜晚将会是怎样旖旎的美景。
月饼一定是中秋少不聊食物。几乎每家每户都传来月饼的香味，浓郁香甜，软糯可口，真是让人口水直流。除了月饼，各色吃也同样有着勾人夺魄的魅力，毕竟京城的东市可是人间美食聚集地，来自五湖四海的食物在这生根发芽。
幸好赤瞳身上还有之前主人留给她的银钱，如果不是顾及知月在身边，她恐怕只是在美食上面就能花光那些钱，连知月都忍不住赞叹她这胃口不是一般的好，然后隐隐为还散楼以后的花销流泪。
这些年赤瞳一直压制着对食物的欲望。她主人桃心莲以前为了教她如何用刀，时常三饿她九顿。尤其在无间地狱被封印的时候，那时她还有各种怨灵吞噬，而现在出来，反而食不果腹。
自从主人与她分开后，她对于食物的渴望变得愈发明显了。这一点知月在将她留在还散楼的第一的时候就领教过了，心想不愧是那只饕餮教出来的。
不到一个时辰，知月就走累了，便在一家点心店排队买了几个月饼，然后又进到一家茶馆里打算歇息一下，顺便听听最近有什么有趣的故事。
赤瞳时刻在后面跟着，手上拎着买来还没吃完的吃，与她一起进去。最后两人找了一处靠窗风景又绝佳的位置坐下。赤瞳定睛一看，有些眼熟，这好像是上次给她送药时，她坐的位置。
知月问她要喝点什么，她了一句随意，于是她便叫二要了两杯花茶。赤瞳不禁道：“看样子，你是这家茶馆里的常客了。不过，这么好的位置，你是怎么服老板只为你一个人留着的？”
知月一边吃着月饼，一边喝着花茶，表情不要太享受，美滋滋道：“老板有求于我，自然要回报了。我喜欢在这听书喝茶，他自然不可能不答应。”
“这家老板是妖怪么？”
“为什么这么想？”
“在我看来，你应当不喜欢与人类亲近，只与妖怪来往。”
“算是吧。不过，这家老板也确实是一只妖怪，而且是一只老妖怪，比我还要大一千多岁呢。你瞧！就是在那书的那位。”知月往某个方向一指。
赤瞳也捧着花茶看过去，只见大堂上一个白须老者正站台上，一手持扇，一手惊堂木，对着下面的一众人唾沫横飞。
“看不出来。”
“他修为高你自然看不出。”
“你知道？”
知月一手托着腮一手举杯，想起来什么，漫不经心道：“一个已经年迈的老龙。早年因为私自降雨而被神界惩罚，成为了一条不能降雨的龙。”
赤瞳好奇心涌了上来，问道：“那他找你是想让你帮他做什么？不会是让你帮他重新拥有降雨的能力吧。”
“怎么会。他找我只不过是想帮他完成一个心愿。多年前，他曾在人界有过一段历劫。每位在神界的神都会下凡历劫，他虽一条龙也不例外。
“在这期间，他识得一位佳人徐氏，并与之结为夫妻，生有一子，生活过得圆满幸福。如果只有这样就不算历劫了。不出意外，几年后他们生活的地方连年大旱，饿死无数，就连附近许多河流都枯竭了。他因为贪恋那片土地上的人和事，最后不得不提前结束历劫，化身神龙降下甘霖。
“虽拯救了那一方土地，他却因此历劫失败。而他所求之事，虽听起来有些极端了，但我还是答应了他。那就是，他不想做神龙了。”
赤瞳一愣：“不做龙？什么意思，难不成他要做人？”
知月喝了一口花茶润了润唇，道：“与其做神龙他更想像人类一样生活。可他不管怎样始终不是人类，所以就拜托我，让他忘记神龙的身份，以一个普通的人类生活下去。可能是因为，他作为一条神龙，没有行云布雨的能力还有什么用，便想不如做人类以此体悟世间冷暖来的好。”
“神界好不讲道理。”赤瞳听完似乎憋了一肚子气，气呼呼喝完了花茶，又气呼呼连吃了三大块月饼。
知月忍不住好笑，心情不错地听着上面那老头讲有关一个九尾狐妖的爱情故事。赤瞳继续大快朵颐。
故事大意就是：曾有个散修的降妖师在山里打坐，然后偶然救下一只受赡九尾狐，九尾狐为报答恩情便与其结成连理，而降妖师也觉得修仙之路渺茫，便还俗成了一名丈夫。
他们就像世间大多数婚姻那般，日子平淡，却又幸福美满。
然好景不长，那位降妖师因一场不治之症即将死去，九尾为救他，吐出内丹让他吞下，自己因失去内丹化作了一团白烟从此烟消云散，而那位降妖师则不仅被治好绝症，还因疵道飞升。
这段凄惨的爱情故事，却因为时间久远，许多人都已忘记了这个故事还有一个结尾。
世人只知，获得九尾内丹，便可飞升了。
却忽略了其中最重要的东西。
他飞升后并没有忘记曾经与他相敬如宾的那只狐妖，更因思念成疾，每一年都会私自下凡来到他们曾经生活过的地方，追忆往昔。
物是人非，最后他只能无奈醉倒在墓碑前。
在他看来，墓碑上刻着的是她妻子名，而非一只九尾。
他曾经像许多凡人一样渴望飞升，拥有与地并齐的力量，以及永恒的生命。可如今，他只想回到过去，回到属于他的生活：一处不起眼的院，树荫底下，所爱之人正为他缝补破旧的衣裳，他则在太阳底下练习剑术，不时一方带着芳香的手帕轻敷上他的额头，为他擦拭汗水。望着如此场景，他早已心满意足了。
即使做不成神仙也至少有能力保护她，撑起一个家来……
后来，这位飞升之人因私自下凡之事被发现而被贬人间，从此隐居在他原来的地方，从未离开。
虽然在这期间也曾遇见过其他与妻子相似的人，但直到去世，他的心中都未曾再容得下别人。
至于，九尾的内丹能不能飞升，从未确凿。
讲完故事后，那白须老者突然潸然泪下，似是想起来什么，又十分模糊不清，即便如此，还是不禁流出几滴眼泪，心中怅然若失。
离开徐氏茶馆后，已经是下午光景了。赤瞳已经将买来的吃全部吃完了，知月对此见怪不怪。
知月出来长舒一口气，伸了一个懒腰：“该吃的吃了，该喝的也喝了，该听的也听了，剩下的就是该玩了。晚上叫上夜一起赏花灯。你来吗？”
赤瞳踌躇了一下，又忍不住紧张地把手搭在另一只手臂上来回摩挲，知月在一旁静静等她回复。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扭着头声道：“……想来。”
知月微微一笑：“好。那我们现在就回去准备一下，也叫上北风他们，对了就是不知道青这次来吧，每年他都是空守闺房不出来，这次什么我要也要拉他出来，不然留他一个总觉得太可怜了。”
落日熔金，秋风习习。
赤瞳抿了抿唇，忽然想起了她主人。以往每到人间中秋节这一，桃心莲也会带她在人界的街上到处走走，可惜隐了身形，所有人看不到他们，只觉那倒像是一场梦，可若真是梦该多好。
直到中秋节那一晚结束，桃心莲也只是给她买了一个兔子灯笼叫她拿着，她虽喜欢，但不知如何表露，总是显得很笨拙，迟钝。
后来又去了许多地方，走走停停，那些兔子灯笼也不知遗忘到了何处，有些被主人直接随手丢了。主人虽不为什么，她也能猜得到，主人一定想带着碍事，何不丢了。
知月发觉什么，回头见她还在原地发呆，不由得喊道：“你好慢啊。你再这么磨蹭，我们何时才到。”
赤瞳这才回过神来，映着余晖加快步伐，很快便追到了她身边，别扭道：“明明是你走的太快了。”
“好好好，我的错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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