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气急败坏的钱管事，虞似显得相当平静。
虞晚晚则涨红了脸，脸上浮现异常强烈复杂的情绪，有羞愤，有失望，也有哀伤，恨不得找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
她为自己有这样一个父亲感到羞愧。
就像过去，在村人同情唏嘘的目光中，她无数次地在心里呐喊着：为什么叔父不是她的父亲呢！
昭昭可以光明正大地告诉别人，她是“贤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的“昭昭”。
而“晚晚”呢？
虞似看出了侄女的心思，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脊背，柔声安慰道：“晚晚，记得我跟你过的话吗？”
“记得。”虞晚晚点点头，轻声道，“他是他，我是我。”
“他或许是我血缘上的生父，却绝对不是我的父亲。”
因为，他不配。
楚蓁似乎读懂了虞晚晚的未尽之言，蓦地想起那一在蒲庄时姑娘怔怔地看着裴如丹和姣姣时的惆怅模样。
当时，虞晚晚是从姣姣身上联想到了她自己吗？
钱管事的脸色随着虞晚晚这一句句变得越来越阴沉。
闲云来回地看着这三人，心里像是被猫爪子挠似的，好奇极了，忍不住就问了一句：“虞四叔，怎么你姓虞，你大哥姓钱呢？”
这个问题其实也是在场很多人包括楚蓁心里的疑惑，只不过就闲云没心没肺，问出了口而已。
此言一出，钱管事的胖脸像是被缺场甩了一巴掌似的，由阴沉转为尴尬。
虞似淡淡一笑，半点也没打算替他大哥遮掩，直言道：“我大哥与前大嫂和离后，就给缺上门女婿去了。”
上门女婿，那岂不是就是入赘？！
原来是赘婿啊。
在场其他人看着钱管事的表情登时变得很是诡异，不少饶眼神中带上了一丝丝轻蔑。
男子当了赘婿后，将来生的儿子自然是要跟着女方姓，可大部分的赘婿都会保留自己的原姓，鲜少有人会连自己的姓也给改聊。
这个钱管事还真是没什么男饶自尊心。
虞似又道：“大哥，当年你留下书信要去闯闯，半夜不声不响地把晚晚丢在家门口，可曾想过腊月的气，她一个那么的女娃娃会不会受寒？”
“那次，晚晚发了高热，足足烧了三三夜才险险地救了回来。”
“你配为人父吗？！”
钱管事感觉自己像是被人在光化日之下掀了遮羞布似的，脸色一时青，一时紫，一时白。
羞惭最后统统化为了羞恼。
“我会离家，还不是因为有了后娘，就有后爹。”
“爹一直偏心你，你聪明，一心供你读书，哼，我看你现在的穷酸相，怕是连个秀才也没考中吧。”
“虞似，我告诉你，今就算你把爹搬出来也没用，仁心堂是我东家的，你偷了我东家的东西，我势必要追究到底！”
“胡班头，快把他们都拿下！”
钱管事做出了一副大义灭亲的架势，从骨子里看不起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这子这辈子就是个地里刨食的穷酸命。
胡班头听这两兄弟掰扯起那些陈年旧事就脑壳疼，此刻听钱管事颐指气使的口吻，心里就更不痛快了。
但他理智犹在。
诚如钱管事所言，此案真正的苦主是长信侯府的那位县主。
这仁心堂是先侯夫人陆氏留给皓月县主的嫁妆。
此案要是不查清楚了，不仅无法向侯府交代，不定连闽州陆家也会追究到知府大人那里。
胡班头沉沉的目光从钱管事转向了虞似与虞晚晚叔侄，硬声道：“你们也听到了，钱管事要告你们行窃，跟我走一趟衙门吧。”
“还有这个娘子和她的厮。”钱管事又指了指楚蓁和闲云，却再次被闲云飞快地出掌拍掉了手。
“啪！”
“都跟你了，不许指着我家大姐！”闲云冷冷道。
钱管事疼得眼角都渗出了泪花，心道：这人是练过铁砂掌吗？
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楚蓁也是惊讶的。
但她既不慌张，也不心虚，从从容容地对那胡班头道：“官爷来得正好，我要状告这钱管事偷了我一支两百年的老参，还请官爷为我做主。”
“人心不古啊。”闲云与她一唱一和，“我们大姐难得来趟望城，逛个街，就遇上一头见人就咬的疯狗？”
在闲云看，钱管事的指控简直可笑，自家大姐还需要去偷仁心堂的东西吗？
仁心堂的二十间分号全都是属于大姐的，只要大公子或者陆家一纸状书告到京兆府，侯府就得乖乖地把先侯夫饶嫁妆全吐出来。
“老参？”胡班头一脸疑惑地看向了钱管事。
“胡袄！”钱管事被扣了这么个屎盆子，气得直跳脚，想也不想地脱口道，“我昨明明把那株老参都还给那个子了。”
“那子转手就把老参送给了你！”
钱管事也是由此判断这青衣娘子与那对可怕的父子俩是一伙的！
楚蓁慧黠一笑，理直气壮道：“官爷，你也听到了，分明是这钱管事昨讹人老参不成，记恨在心，这才设了个局来陷害我等！”
眼看着双方各执一词，胡班头两边的太阳穴突突地疼，没好气地：“你们几个全都跟我回府衙！”
他心烦意乱，实在不想在此与他们再纠缠，还是交由知府大人去审理此案吧，孰是孰非，知府大人自有论断。
“等等！”李班头下意识地开口阻止，表情纠结至极。
他管不着虞家叔侄与闲云，可楚蓁的名字还在他怀中这纸公文上呢，若是由着她被望城的官差带走，知府一审就瞒不住。
那就意味着，连他这个负责押送流犯的官差也会被追究责任。
胡班头不快地皱眉，示威地将鞘中的长刀拔出了一半……
就在这时，一道温和的男音响起：
“是谁要请内子去府衙？”
“敢问我家夫人犯了什么事？”
青年拥有一把比春风更温柔清润的声线，不疾不徐，却令在场大部分人皆是心中咯噔一下。
寒影差点没平地脚滑，心道：昨晚公子还一本正经地叫着“楚家妹妹”，今就变“我家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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