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冬初，寒意渐起。到后半夜，窗外竟然飘起零点霜花。纪的家在南方，一座曲水环绕的江南镇。她几乎没有见过雪，还是大学毕业后，到了北方大省的省会城市历城面试启公司时，才见了一次雪。那次的雪和今夜的有些像，都是漫莹白飞絮，都是忽如其来地飘落，毫无征兆。
纪因染上风寒，整都是昏昏沉沉的晕着，意识很浅。在朦胧见听到一群人行礼，感受到有人翻了翻她的眼皮，在她手腕脉搏上搭了一会儿，还有沉沉叹气的声音……
待四周都安静了，她才和梦魇缠斗成功，筋疲力尽地睁开了眼睛。屋内烧着地笼，温暖如春。她起身披上妆缎狐肷褶子大氅，开窗，便看见暗夜无星如同一张巨大的黑幕，点点莹白的雪花飘落，这让从在南方长大的纪多少有点激动，她没见过雪，只在在电视上见过大雪纷飞的雪夜和银装素裹的世间。
她伸出手指，雪花落在指尖，只一会儿就融化了。
季珩端着刚煎好的药汤进来，就见纪仰头看雪，眼里一片澄澈。这些日子，她清减不少，下巴尖尖的，纤细的腰肢被纨素包裹，盈盈不及一握，她又是尽量避免与他过多言语，似乎怕她的一举一动会加深他的执念，以致于最后不愿放她走。细细密密的刺痛感袭来，这有迹可循的可能使他有些无措。
纪听到动静，转头看他。见是季珩进来，高胸：“季珩，下雪了，你看！”罢伸手指了指窗外。
季珩见过雪地里冻死路边的尸骨，见过雪原被鲜红的血水染成一条汩汩流淌的河，他没见过有人因下雪而充满惊喜和幸福。也许他一生中的至暗无光使他无法再对世间的一切产生愉悦的情福他见过荒凉的景象，听过空境的回响，去过濒绝的孤岛，淌过暴雨冲刷的孤岭……这一切使他的心空无一物，只有她，他常常万俱寂时想起她，想到她真稚拙的模样，想到她进香的虔诚祈祷，他想要她。想与她交集、与她过往、与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才是他来过一遭的证据。
季珩失神的片刻，纪已经走到他面前。纪依然看他如同看普通的朋友。眼里有他，却不是只有他。“你常在外奔波，应该常常能见到雪。我少见多怪。”完纪轻轻一笑，看见他手上浓如陈茶的汤药时，秀眉颦蹙。
“我带了蜜果，喝完药吃点就不苦了。”如同改朝换代时，他知这世间还有她是，多少的苦都无畏了，至少世间还有他的念想。
纪接过汤碗，皱眉喝下。脸皱成一团，苦得舌头都打结了，喝完的瞬间，也不管别的，把脸凑到季珩正拈着蜜果的手指上，张开嘴便赶紧吃下去了。蜜果的甜香瞬间在味蕾处漾开，盖过药的苦涩。季珩的指尖却还残存着她唇畔余温，他的喉结略微滚动了一下，但转瞬又恢复正常。
纪拢紧了狐肷褶子大氅：“季珩，我们去外面看雪吧！”
“你今日因风寒躺了一，这会儿才刚好，又想着胡闹。”季珩皱眉看她，在纪眼里却无半点威慑力。她凑到季珩跟前转了个圈，“你看，我穿得那么厚，我很惜命的，就是特别想看雪，就一会儿。”季珩无法拒绝她软声请求，又想起明日便是十日之期，他与她也许只有今夜可供他来日怀想。
纪见季珩脸色和缓不少，高胸拉他出门。夜风冷冽，扑面而来。纪却十分兴奋，她开心地伸手接着片片飘落雪花，季珩低头看她，画窗内透出的暖黄色光打在她的脸上，她仰头接雪的样子，一如从前无忧无虑的模样。一截纤白修长的颈脖露出来，他上前为她拢了拢狐毛披风。
纪顺势抱住他，他兀立原地，少女通体温热，触之如软玉，叫人爱不释手。
之前经历的万千辗转，都不及这个拥抱来得震撼，好像，她跨越千山万水，观遍路旁繁花，最终等在回家的径上，看了他一眼。
可她的话，却实他认命似的懂了她主动的轻拥，无关风月，是为别离。
“季珩，明日我便走了。我盼你余生欢喜。有佳人相伴，有儿女绕膝，有同僚相敬，有君上倚重，而我，就做这红尘中一尾游鱼，梦一时，醒一时，得过一时是一时。”纪的是自己身在异世，不由己身。季珩当她是喟叹自己身世浮沉，如今又身中蔓魂草之毒只有一年之期。
“我不愿你因为身世或是旁的离我而去。”季珩搂紧了她在怀里，这使纪在漫飞雪的深夜感觉不到丝毫寒凉。
她不能，不能使他抱有半分幻想。
“没有原因，我只是不喜欢你。经历了那么多，人之生死如朝露蜉蝣，我不愿在无心处再花费半分气力。我时日无多，还未体会过的很多。人生除却风月，尚有太多事情想做，太多东西想看。”纪淡淡着，不带过多感情。
“我愿意陪着你，陪你去看你想看，做你想做，若你找到了倾心所在。我就离开。”心翼翼地抱着她，怕戳破这场梦境。
纪自他怀中抽离，“我不愿。”她神色坚定，毫无转圜的余地。她看着季珩带着微光的眼渐渐黯淡下去，作孽啊！如此虐季珩诚非她所愿，只是时日无多，她在他跟前多晃一日，他就不死心一日。她必须得走。
“明日我送送你。”季珩轻叹一口气，似是拿她没办法。
“好，来日方长，各自安好。明日这些话我不再了。”纪进屋阖上门，背靠着门许久。
或许季珩远离他，才能开始新生。
纪提笔写下，“季珩，就此别过。勿念勿寻勿扰。”
趁着夜深人静，纪摇醒桃花，让她带上前几日就收拾好的包袱，两人趁守门人瞌睡，轻手轻脚地离府出走。马车的粼粼之声踏破雪夜的寂静。走出永宁街两人便踏上了出城主道，纪掀开车帘往外看，外面漆黑一片，只有雪花轻舞。
纪在心里着：季珩，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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