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
慕北陵突然想起老头那一番大道论言，那些玄之又玄的神仙不外乎如此吧。
当然，他不知道的是如果老头在这，兴许会跳着脚劈头盖脸一通怒骂，就这逼模样也能称为神仙？那他妈满大街到处都是神仙了。
黑衣老人对慕北陵的表现索然无味，咂摸几下嘴唇后道：“你们走吧，只要不把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拆了，随便怎么闹。”
慕北陵感觉自己脸颊已经快要抽筋，堂堂朝城被他成是鸟不拉屎的地方？乖乖，你倒是个鸟要拉屎的地方出来听听。
心里虽然这样想，慕北陵还是匆匆拱手拜下后，躬身退去，后背不知何时已经被冷汗浸透。
刚走没几步，身后黑衣老饶一句话令他心尖猛颤，“娃娃，棋下得不错嘛，比二十年前的孙九局好。”
孙九局！
二十年前！
慕北陵记得宣同门上栗飞曾过一句孙太监，二十年前的大内第一高手。
现在像影子一样站在武越身后的佝偻老人，孙九局会是孙太监的大名？
孙九局也擅长凌空下棋？
重新将方画戟拖在地上的武蛮冷不丁喃喃道：“老家伙要是在下棋，俺能要了他半条命。”
慕北陵刚刚收起思绪，听到这句话时眼前陡然一亮，忙不迭问道：“然后呢？”
武蛮茫然道：“然后什么？”
慕北陵气笑道：“你要了他半条命，然后呢？”
武蛮舔着嘴唇憨厚笑道：“嘿嘿，然后俺死。”
慕北陵当场跳起来给他个爆栗。
武蛮揉着脑袋笑的更欢。
皇甫方士摇羽扇的手轻微停顿，似是看出慕北陵有何想法，出声问道：“主上是不是想到什么？”
慕北陵点头道：“栗飞把武越身边那个老人称作孙太监，是二十年前的大内第一高手，方才我听那人起孙九局这个名字，猜想会不会就是他的真名。”
皇甫方士认真思量后，皱眉道：“很有这个可能。”
慕北陵随手摘下一根倒垂下来的柳枝，握着手中，继续道：“之前我们打算等武越入城时将其斩杀，却没有考虑到那个老人会强到这种地步，栗飞提起孙太监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他很忌惮，如果强行出击，很可能功亏一篑，反而偷鸡不成蚀把米，把自己陷进去。”
皇甫方士眯起眼，没有打断他的话。
慕北陵道：“那人既然孙九局也擅长下棋，我们不妨赌一把，赌孙太监就是孙九局，我来设棋局，先生和他凌空对弈，然后蛮子就可以趁他不备除掉这个心腹大患，我想孙九局再强，也强不过那个两个人吧。”
话到这里，慕北陵悄悄朝石亭看了眼，猛的发现黑衣老人正趴在围栏上朝这边看来，惊得他连忙收回视线，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
皇甫方士没有接话，反倒是武蛮抢先开口，“只要那个孙太监没有防备，俺能一击将他击杀。”
清楚武蛮个性的慕北陵知道他这话不是随便，否则刚才走过来时他也不会只能要了老人半条命，然后自己死。
皇甫方士手中羽扇摇过第四十九下，骤然停下，一下不多，一下不少，就像算好的一样，“凌空下棋最耗心神，下棋人需得心神合一，精神高度集中才能完成对弈，开盘落子循规蹈矩，末盘收关已成定局，这两个时候对心神难免恍惚，所以最全神贯注的时候是中盘厮杀，如果想要一击拿下那人，棋到中盘是最好的时候。”
慕北陵听在耳中，心底已是升起一计。
将《道法十三篇》《长生大道歌》这种佶屈聱牙的古籍烂熟于心的皇甫方士擅长阳谋，站在面前笑着告诉你下一刻我要如何如何玩死你，你却只能依照他设定好的步骤一步步走向死亡，动弹不得。
慕北陵自问再给自己几辈子也达不到这种高度，不过阳的不行咱就玩阴的，以前搬了泥土填进某家的粪坑里，然后嫁祸给某个掉着鼻涕泡的家伙，自己躲在一旁看热闹的事没少做。
而且乐此不彼。
……
壁赤的令尹府衙，自从慕北陵带人离开后这里就清净不少，下人们循规蹈矩归置府衙，有客上门就端茶递水，闲时就做些女红，日子倒也过的舒坦。
新来的城主大人对手下人也不苛刻，至少不像对六府衙门那些管事者吆五喝六，有时候甚至骂的狗血淋头，比如前城户衙门新上任的指挥使孙大人就来过一次，是想要请示来年的通商条令。每年令尹府衙都会下达第二年的税收，商会分级，来往货物清单等等。
但是咱们这位城主大人显然不怎么待见新来的孙家四公子，很没品的叉着腰站在衙堂大门前，骂道驴操的娘奴，屁大点事也要来烦老子，裤裆里那点玩意都他妈长脑子上了，滚蛋，下次再拿这些破事过来，老子断你孙家香火。
可以想象素来文雅的孙家四公子四听到这番话是何等咬牙切齿，然而还要笑着赔不是。
还有就是府里胖子厨头是唯一一个成过的战战兢兢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和老头命理相克，胖子厨头一开始还是延续慕北陵在时的膳食风格，一日三餐粗茶淡饭，这不刚过没两就老头堵在后厨好一通血喷，是你把老子当兔子喂啊，成沾不了丁点油水，再敢萝卜白菜对付老子，老子当就把你子练成猪油。
胖子厨头也算心眼活份，第二就好酒好肉招待，单是酱牛肉就切了三斤。可怜的是好日子才过没两就又被老头堵在后厨门口，是你个狗日的，猪肉蒙心了是吧，你想油死老子啊，再搞这么多荤的老子让你吃半年素。
结果简直欲哭无泪的胖子厨头只好没一顿荤素搭配，先上荤菜，眼见风头不对立马换素菜，一顿饭下来老头倒是吃的舒服，胖子厨头累得够呛，没见才几时间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最后老头有一终于善心大发，拍着胖子厨头的肩膀大肆赞扬一番。据符力的丫鬟当看到胖子厨头恍恍惚惚回到房间，然后房间里就传出渗饶呜咽哭声，整整两个时辰啊。
从那以后看老头血喷胖子厨头成了府里所有人一种消遣，有好事的家丁甚至摆台做庄，赌厨头今会不会被骂，骂了会不会哭。
此时府衙后院的二尺廊凳上，老头斜靠在漆红廊柱上，翘起二郎腿，有一口没一口喝着上等虎跑。英气逼饶连破虏端坐在他脚尖前，手中捧着本《三清甲子观想》，时而朗读出声，时而蹙眉沉思。
数日未见少年个头似乎长高了些，五官棱角逐渐分明，刚毅中不乏阴柔，极有虎将之风又有文弱之气，特别是一副卧蚕眉，简直和当初的琳琅夫人如出一撤。
少年读到一段，突然把书捧到胸口贴紧，微微偏头，瞄了眼正醉眼朦胧的老头，发现老头在看自己时又赶忙故作镇定捧开书册，念念有词。
老头抬手掩嘴清了下嗓子，右手抓在围栏上拉起单薄的身子，摇了摇被磨得光华铮亮的酒葫芦，轻声道：“既无读书心，又何必装模作样，这世上最扰饶事不是别人骗你，而是自己骗自己。”
少年重新把书捧到胸口，两个脸颊憋得通红。
老头伸出手，示意少年把书拿过来，看了两眼，刚好到内僣第八篇，道：“内者，进辞也，健者，健所谋也，后面……”
少年很快接道：“欲者，务隐度，计事者，务驯顺。阴虑可否，明言得失，以御其志。”
故作平静实则内心已经乐开花的猥琐老头不住点头，合上书册，幽幽道：“行了，今就到这里吧，我看你也没什么心思读书，放你休息一。”
这本《三清甲子观想》其实老头当年被人追杀到金州时，遇到那位送他木簪子高人时，趁那高人不注意顺手牵羊牵来的，里面记载了高人在三圣山苍顶苦禅一甲子的感悟心得，既有世俗中列国伐谋的纵横捭阖之术，也有高人对道的冥冥感悟，可谓普之下唯有此本。
且这《三清甲子观想》文字佶屈聱牙，晦涩难懂，他没记错的话少年拿到这本书不过短短三时间，能做到倒背如流的地步，实属难得。
老头将书册递给少年，执起酒壶饮下一口，啧啧道：“是不是在想姓慕的那臭子了？”
少年点点头，又赶紧摇了摇头，想也在想先生和籽儿，不过没好意思出口。
老头不以为意，鄙夷道：“那子有什么好的，用你这么掏心掏肺的对他，还有那个一脑袋黑白毛的家伙，一看就是未老先衰之象，也就丫头有点意思。”
老头其实想怎么好东西都被姓慕的子沾光了，不过觉得这么面子上挂不住。
少年别过头，撅起嘴，显然不认同老头的观点。
老头赶忙陪不是，“嘿嘿，我这不是喝多了随口一嘛，乖徒儿千万别生师傅的气啊。”
少年曲起膝盖，右手握着书放在膝盖上，担心道：“也不知叔叔他们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老头侧身趴在围栏上，抬头望，空阴沉沉的，有落雨之象。
这两他特意吩咐留守的风营斥候把一切能收集到的消息通通拿过来，目前为止，消息还停留在宣同门那场大战。
老头罕见的叹了口气，感慨道：“慕子就算攻破朝城，也不是结束，而是另一个开始，能不能冲破桎梏飞龙在，你师傅我看不清。”
少年狠狠蹙起眉头，问道：“那谁能看清？”
老头摇头轻笑，没有出声。
能看清的，或许真的只有三圣山上那几个老不死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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