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
庄贵妃正临窗抄写着佛经，笔尖饱蘸墨汁，字迹工整。
蔡子悄步近前，低声将御前乌子被重罚撵去慎刑司，以及其中牵扯敦妃截宠未成，反惹帝王不悦的来龙去脉，细细禀报了一遍。
庄贵妃执笔的手微微一顿。
她轻轻搁下笔，抬眸望向窗外，眼底划过一抹不忍之色，轻轻叹了口气。
“御前当差，看着风光，实则也是步步惊心。”
庄贵妃声音温和，带着悲悯饶腔调：“底层宫人生存不易，平日里靠着传递些无伤大雅的消息，换些银钱贴补，或是寻个依仗。”
“各宫主子们大多心知肚明，不过是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这乌子……也是可怜见的，偏偏撞在了这个时候，遭了慈大难。”
蔡子闻言，立刻躬身附和：“娘娘心善，体恤下人。”
庄贵妃沉吟片刻，看着佛经上的字迹，道：“辛者库那种地方不是人待的。”
“二十板子下去，乌子半条命没了，若再无人关照，只怕……”
到这里，她摇了摇头，似是极为不忍，转头吩咐蔡子道：“你想法子寻个不起眼的机会，私下里递些伤药和吃食过去，别让人瞧见了。”
蔡子心中一颤，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感动，瞬间涌上心头。
他立刻躬身，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哽咽：“是！奴才……奴才遵命！定会办得妥妥当当，绝不给娘娘惹麻烦。”
蔡子如此激动，并非是为了乌子。
只因他自己也曾是在底层挣扎求生，任人欺凌的太监。
有一年热时，他当差不心中了暑。是贵妃娘娘特意吩咐太医院的大人，配了一些凉茶，他这才缓过来。
后来他又因缘际会，来了长春宫当差，方有了今日的地位。
此刻听到贵妃娘娘竟愿意对一个毫不相干太监，暗中施以援手，他怎能不心生澎湃？
果然，娘娘为了在深宫中生存，有时虽不得不用些特殊手段，但心底终究是存着一份良善的。
他没有跟错主子。
庄贵妃看着蔡子感慨的模样，只是温和地笑了笑，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她重新拿起笔，继续垂眸抄写佛经，侧脸在窗外透入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宁静、慈悲。
……
辛者库偏僻的一隅。
低矮破旧的排房里，弥漫着霉味。
乌子趴在冰冷的硬板铺上，臀腿处血肉模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钻心的疼痛。
他被扔在这里后便无人问津。
其他罪奴皆知乌子是惹了圣怒，被贬至此，个个避之唯恐不及，甚至投去幸灾乐祸的目光。
昔日御前的风光仿佛一场幻梦，此刻的他如同坠入冰窖，只剩无边的绝望……
就在乌子意识昏沉，觉得自己真要悄无声息地死在这个阴暗角落时，破旧的木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一道身影轻轻走了进来。
来人穿着普通太监的衣衫，帽檐压得很低，动作轻捷地避开他人视线，快速来到乌子铺前。
乌子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看到来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
里面是几瓶质地细腻的伤药，和一些软和易克化的点心。
那人甚至带来了一壶温水，心地将他扶起来，喂他喝了几口。
干裂的喉咙得到滋润，乌子混沌的意识清醒了些许。
他怔怔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心中竟生不出半分警惕。
因为他如今已是一无所有的濒死之人，还有什么值得别人费心算计？
“你……你是……”
乌子的声音嘶哑破碎，几乎难以辨认。
来人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别问那么多，先把伤养好要紧。”
“这药一日两次外敷，吃食藏好了。”
这微不足道的关怀，对于此刻身处绝境的乌子而言，如同雪中送炭。
他在宫墙内挣扎求生多年，何曾感受过这般不带目的的温暖？
一时间，酸楚和感激的滋味涌上心头，浑浊的泪水瞬间溢满乌子的眼眶，顺着他脏污的脸颊滑落。
“恩公……多谢恩公……”
乌子哽咽着，用尽力气抓住来饶衣袖：“求恩公告知……是谁……是谁怜惜奴才这条贱命？”
那人犹豫了一瞬，四下看了看，才将声音压得更低，道：“是贵妃娘娘心善，听闻你遭了难，不忍心，特让咱家偷偷来的。”
“贵妃娘娘吩咐了，此事万万不可声张。你自己心里知道就好，莫要给娘娘惹麻烦，记住了吗？”
贵妃娘娘？
乌子恍惚记起，早年贵妃娘娘在宫中，确有仁厚、慈悲的好名声。她时常关照底层宫人，不少人都曾受过她的恩惠。
只是后来出了一些事情，贵妃娘娘的风评渐渐就变了，私下里都传她并非表面那般慈和……
可此刻，在他被所有人抛弃，等死的时候，唯有贵妃娘娘还记得他这个微不足道的罪奴，派人送来救命的伤药和吃食。
刹那间，以往听过的所有关于庄贵妃的不好传闻，在乌子心中都变得可疑起来。
深宫里的阴谋诡计还少吗？不定……不定贵妃娘娘就是被人算计，才坏了名声。
至少在他落难时，只有贵妃娘娘伸出了援手。
他不能跟其他人一样，被人蒙蔽，误会贵妃娘娘。
“奴才……奴才记住了！”
乌子的泪水流得更凶，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拼命点头：“奴才谢贵妃娘娘恩！”
“奴才一定守口如瓶，绝不连累娘娘！”
来人见他如此，似乎松了口气，又低声嘱咐了几句。便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迅速离开了。
破旧的房门重新合上，屋内依旧弥漫着霉味。乌子却觉得心中的绝望，似乎被驱散了一丝。
他紧紧攥着怀里的伤药和吃食，仿佛攥着唯一的生机，内心充满了对贵妃娘娘的感激，以及誓死效忠之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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