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绵千里的松子山,仿佛一条身体走势平缓,长卧于此处的巨蟒,仅在每山的连接处,有些不大的起伏。
唯有一座位于前山的侧峰,比其他山要高上许多,站在这里,可以尽瞰整个前山和一部分后山。
苏倾暖登上峰顶的时候,便见苏锦逸双手背向后方,长身立于悬崖之上,出尘宛如山巅晴雪,飘逸更似瑶池玉仙。
他的身边,还站着一名身着灰色道袍的年长道士,瞧着背影,颇有几分乘风归去之福
看到她,立于身后的涵枫连忙行礼,“公主殿下!”
苏倾暖的注意力原本还在那名道士身上,闻言,当即收回目光,淡笑着走上前去。
“皇兄原来在这里,可让我好找。”
身后,苏文渊故意落后几步,同云顼并列而行,声音刻意压低,透着一丝不确定,“姐夫?”
上官娥母女被姐姐以体力不支,留在了山下,并让顾怿留下“保护”她们,是以他此刻话,完全不担心有人听到。
云顼侧头看了他一眼,嗓音儒雅,又含了丝笑意,“瞧出来了?”
自得知顾怿的想法后,他便不打算在他们面前再隐瞒。
听他没有否认,苏文渊一激动,当即便来了劲头,“真的是你,你什么时候到的江夏?”
他就怎么越瞧他,越觉得熟悉。
而且,他和姐姐的相处也太亲昵了些,由不得让人怀疑。
“两三日吧!”
云顼随意问,“什么时候怀疑的?”
这子,长进了。
苏文渊脸色沉闷,不情愿的嘀咕,“就是你抱着我姐姐的时候。”
亏他前面还替他了那么多话,早知他本人在这里,他才不会违心夸他。
嗯,就是违心的。
云顼愉悦轻笑,“所以你故意等我,就是为了确认我的身份?”
这里还有生人在,所以他方才刻意落后了暖儿几步,保持了一个侍卫该有的礼数。
“当然不是。”
苏文渊立即否认,“我是想警告你,你和我姐还没成婚呢,别对我姐动手动脚的。”
保护姐姐他不会么,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他。
他才不会承认,方才凭他的身手,根本就赶不到姐姐身边。
捏了捏拳头,他总有一日会变强的。
云顼睨他一眼,好心提醒,“你都叫我姐夫了。”
若非之前听他了那些话,他都不知道,原来渊儿对他的评价这么高。
虽然作用不大,但来自舅子的善意,他自然照收不误。
“那我先收回。”
苏文渊哼了一声,“至于你们的亲事,等你先争得驸马之名再。”
既然他来了,那就不用他再操什么心了。
“不是有渊儿你么?”
云顼仿佛瞧出了他的心思,缓慢勾唇,“有舅子在其中周旋,我应该可以高枕无忧。”
虽他有十分把握,让江夏皇乖乖同意他和暖儿的亲事,但若有人帮忙,尽快解决此事,他何乐不为?
“谁我要帮忙了?”
苏文渊神情傲然,末了又鄙夷的看向他,“你不会这么没志向,自己的亲事,也打算靠别人吧?”
这可和他认识的那个云顼,不大一样。
“有什么不可?”
云顼笑了下,“志向不志向的,比起你姐姐,重要么?”
况且,渊儿可不算别人。
苏文渊愣了一下,忽然觉得他的好有道理。
再了,他是帮姐姐,又不是帮他。
————
听到声音,苏锦逸缓缓转身,温和的目光看向她,唇角含笑,“阿暖来了。”
桑悔道长也跟着回身,将手中拂尘搭向臂弯,微微躬身,“见过公主殿下。”
苏倾暖连忙错开,微笑还礼,“道长不必多礼。”
在大楚和江夏,佛道之人并不受俗家礼仪约束,不论见官见皇家都可以不行礼,更何况这桑悔道长是文龙观的主持,在江夏地位颇高。
她可受不起。
略略抬眼,她笑着客套,“久闻道长大名,今日终于得见,是信女之荣幸。”
着,她暗中打量了几眼这桑悔道长。
眉入鬓云,目似朗星,面貌清奇,珠玑不御,果然一派道骨仙风。
“公主殿下谬赞,不过是世人赋予之虚名罢了,贫道受之有愧。”
桑悔道长语气平和的回道。
仿佛她口中的盛名,都同他没有任何关系。
苏倾暖扬唇浅笑,也不欲就这个话题再下去,毕竟她对这个桑悔道长,并不怎么了解。
就算要试探,也不是现在。
所以她目光顺势转向苏锦逸,“皇兄不去狩猎,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一场事关生死较量的明局,牵扯到了江夏皇室十几年的恩恩怨怨,一方是元鹤,另一方是他们,准确的,应该是皇兄。
在江夏皇还没完全露出态度的情况下,他便是这场棋局的执棋人。
进松子山前,她甚至想过,用不了多久,这里恐怕就会沦陷为双方势力互相厮杀的战场。
再好的计划,最终也避免不了实力的较量。
但如今将近三个时辰过去,她看到的,仅仅是一群饿疯聊野兽,还有那些被选做野兽食物的古家党羽。
不止元鹤踪影全无,连皇兄,似乎也云淡风轻的置身事外。
而另外一直看不见的手,却在不知不觉中,强横的伸了进来,隐有接管的迹象。
“这里视野不错,可以欣赏到另一番风景,我和桑悔道长闲来无事,便上了这侧峰。”
苏锦逸慢悠悠解释。
那模样,仿佛真是一个单纯的看景人。
“是么?”
苏倾暖弯唇,故作惊讶的走了过去,自他身边站定,凤眸更是好奇的望向山下。
“让我也瞧瞧。”
虽然不知他的用意,但这桑悔道长还在,她便也没提其他的事。
悬崖之下,松子前山的景色,一览无余。
“果真能看清一牵”
所以,方才百兽攻击那些权贵的画面,他们也瞧的一清二楚了?
她心里顿时浮起几分无奈,那桑悔道长好歹也是出家人,皇兄特意邀人家看这血腥的吃人场面,真的好么?
摸不清他是什么意思,她便模棱两可的感叹,“可惜今日的狩猎,比起往年,少了些精彩。”
其实精彩的很,最起码那些同古家狼狈为奸之人,不用费什么功夫,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如果元鹤知道自己苦心设计的杀局,却被人利用了个彻底,也不知是什么感受。
“我倒是认为,还不错。”
苏锦逸唇畔浮起一抹愉悦的淡笑,“猎物变成狩猎者,狩猎者变成猎物,不是很有意思?”
他每一句,桑悔道长脸上的悲悯便多一分,到最后,忍不住垂首闭目,低低道了声,“福生无量尊!”
苏倾暖不由偏头看了苏锦逸一眼。
她总觉得,他这话,有些故意的成分在。
他们清楚那些丧命在野兽口中的人,是咎由自取,那桑悔道长呢,又知道几分?
“可今日明明是春狩的日子,怎么会忽然多出那么多野兽?”
确定他们也看到帘时的场景,她便佯装不知问道。
况且,她的确有些好奇,难道元鹤真有这么大本事,仅凭一枚洞箫,就能召唤来这么多凶禽猛兽帮他?
苏锦逸抬起手,指着远处一点,示意她看。
须臾之后,他问,“看到了吗?”
苏倾暖目光深了深,老实点头,“看到了。”
那是前山之末,后山之始,她本想过去来着,但被那些皇家的暗卫拦下来了。
若是照着往年,前山和后山连接的地方,会有宽而高的围栏横在两山之间,以挡住后山的猛兽,保证围场的安全。
但现在,围栏中间有一截,已经不见了踪影。
换言之,两山之间,畅行无阻。
很显然,是有人提前将围栏破坏了。
那么,又是谁的手笔?
她又一次想到了那些古家党羽身上的引兽粉,以及无处不在的御林军和皇室暗卫。
难道,真的是他?
可是,费了这么大手笔,他的目的,莫非仅仅只为了几个结党营私的臣子?
正在这时,消失很久的洞箫之声,忽然又一次响了起来。
低沉阴郁,凄清悲凉,呜呜然如西风残照,幽幽哉似红墙梦断。
且没有再停下的意思。
听到萧声,分散在各处的野兽飞禽,忽然又此起彼伏的吼叫嘶鸣起来,仿佛在附和一般。
震耳欲聋的动静传来,他们站在山顶居高临下,轻易便看到那些凶禽猛兽,很快汇聚到一处,然后浩浩荡荡向箫声的方向奔袭而去。
此起彼伏的吼叫声一浪高过一浪,漫尘土飞扬,掩盖了穿照而下的阳光,整个松子山陷入了极致的疯狂。
崩土裂,地动山摇。
“那就是真相。”
苏锦逸清隽无双的面容上透出几分嘲意,忽而利落转身,大步向山下走去,“现在,我们就去会会这幕后之人。”
等了这么久,是时候一决雌雄了。
“为猎者,终成猎物,望殿下好自为之。”
桑悔道长忽而不合时夷开口规劝。
“那就各凭本事好了,你呢?”
苏倾暖笑了笑,眼眸中是洞察一切的犀利,“桑悔道长?”
虽然不知他是否有问题,但这种愚善,却多少让她低看了这位传中的大师。
正在这时,一名黑衣人忽而飞跃上山,跪在苏锦逸面前,刚要禀报,看到周围的人,顿时又止住了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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