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清晨，
树林的薄冰被朝阳染成橘红色，碎冰碴随着波纹轻晃，像撒了满山的石榴籽。收拾帐篷时，发现防潮垫边缘结了层透明的冰花，纹路像放大的蕨类植物，用指尖一碰，便碎成细的冰晶簌簌滑落。
沿着北坡下行，路过一片岳桦与云杉混生的林子，地上积着半尺厚的腐叶，踩下去能听见枯枝断裂的轻响。忽然闻到一缕若有似无的甜香，循味找去，竟在树根处发现几簇野生蓝莓，深紫色的果实挂着白霜，摘一颗放进嘴里，酸甜的汁液炸开，混着果皮上的冰碴，像含了颗会呼吸的冰晶。
沿着腐叶铺就的径往林子深处走，阳光被树冠切割成碎片，在落叶上织出明暗交错的棋盘。野生蓝莓的甜香还萦绕在舌尖，忽然间，鼻间又窜进一丝若有似无的草木清苦——那是种混合着泥土、松针与岁月沉淀的气息，像被时光泡透的陈年老茶。
脚步下意识放轻，目光扫过斑驳的树干。在两棵岳桦树中间的空地上，几株巴掌大的植物突然撞进眼帘：五枚掌状复叶舒展如伞，叶尖凝着未化的霜，叶柄下缀着两粒红宝石般的果实，在微风里轻轻晃动。心猛地一跳——是人参。
蹲下身时，枯枝在膝盖下发出脆响。这株人参约有三十年火候，芦头短而粗，艼须蜿蜒着扎进腐叶里，像几条憩的褐色蛇。叶片上的露珠滚落在手背上，凉得透骨。指尖悬在叶片上方迟迟未敢触碰，想起：\"野山参是山林的魂，见着便是缘分，围绕周边铲硬土，随后完整的收入空间。\"
忽然听见头顶有松鼠蹿过，爪子抓着树皮的声响惊落几片残叶。低头再看人参，发现它周围还冒出几株嫩苗，三枚叶蜷曲如蝶，正从腐叶堆里探出头来。伸手拨开旁边的枯枝，露出巴掌大的黑土，土粒间混着白色的菌丝，像撒了把碎珍珠。
掏出相机轻轻按下快门，微距镜头里，人参果实上的霜花清晰可见，每粒冰晶都折射着七重光斑，像裹着微型的彩虹。风起时，复叶沙沙作响，仿佛在些什么，又仿佛只是树叶与风的私语。
起身时不心碰断一根草茎，清亮的草汁溅在裤脚。回头再望，那株人参已隐在光影深处，只有两颗红果还在叶间若隐若现，像两颗心翼翼藏起的星星。摸出背包里的铲子围绕周边铲了一圈后，把人参收入空间。
继续前行时，脚步比刚才轻快许多。腐叶里偶尔闪过野草莓的红点，松枝上挂着未化的冰晶，远处传来山雀的啁啾。掌心还留着人参叶片的凉意，那抹绿意却已深深嵌进眼底，像块温润的玉石，在记忆里慢慢发着光。
顺着那缕若有似无的草木清苦继续往林子深处探寻，腐叶层下的泥土逐渐湿润，空气里弥漫着更浓郁的苔癣气息。在一片背阴的洼地旁，几株形态各异的植物接连撞进视野——先是四株叶片更阔的人参，六叶掌状复叶如摊开的手掌，顶端结着三粒饱满的红果，像举着的火把；再往前丈许，竟看见一截半埋在腐叶中的鹿茸，棕褐色的茸角表面布满细密绒毛，分叉处凝着露珠，像是刚从某只雄鹿头上脱落不久。
蹲下身时，膝盖压到一根湿润的树根，惊起几只细的潮虫。那截鹿茸约有臂长，基部还沾着少许血迹，想来是雄鹿换角时自然脱落的。指尖轻触茸角绒毛，触感柔软如新生的苔藓，绒毛间还缠着几根松针，松针上的树脂已凝成琥珀色的颗粒。旁边不远处，又有两株人参探出地面，其中一株叶片边缘泛着金箔般的光泽，在幽暗中格外醒目。
此时，林子深处传来溪水潺潺的声响，混着某种动物踩断枯枝的轻响。抬眼望去，透过树隙能看见一汪碧蓝的水潭，潭边生长着几株高大的红松，树干上挂着层层叠叠的树挂，像披了身水晶织就的蓑衣。忽然想起古籍里\"人参多生于泉眼畔\"，眼前的水潭或许正是这片灵草生长的源头。
没有贸然靠近水潭，而是取出随身携带的速写本，用炭笔轻轻勾勒人参的形态：芦头的曲度、叶片的脉络、鹿茸的分叉走向。笔尖划过纸面时，远处传来鹿群特有的低鸣，声音悠远而清越，像是从时光深处传来的呼唤。画到鹿茸顶赌绒毛时，发现有只蚂蚁正沿着茸角往上爬，细的足爪在绒毛间移动，像在攀登一座微型的山峰。
风起时，红松的针叶簌簌落下，盖在鹿茸和人参上，像是给它们披上了一层金色的毯子。转身离开时，瞥见水潭里倒映着自己的影子，与周围的树木、灵草融在一起，竟像是这片森林刚刚长出的一根新枝。
此后的路程里，草木愈发丰茂，偶尔能看见野山椒的艳红果实垂在枝头，或是几簇金黄的不老草从岩缝里钻出来。掌心的翡翠碎皮不知何时沾了些泥土，却愈发显得温润，像是从这片山林里采撷的一枚绿魂。而那些遇见的人参与鹿茸，终将随着季节的流转，重新融入泥土与溪流，成为山林秘语里的一个音节，等待下一个有缘饶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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