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庭廊下灯笼静静亮着，映照着地上人影交叠。
席面上，谢云山两颊薄红，眼神带着醉酒的迷离。
他一手酒壶，另一只手搭在胡晏肩膀，摇摇晃晃，似是下一秒就要钻到桌子底下去。
老狐狸嫌弃他一身酒味，将碍事的脑袋推到一边去。
“谁！”
谢云山嘟囔着，“谁打爷！”
他咂巴咂巴嘴，抱着酒壶又重新倚靠在胡晏身上。
老狐狸无语，手撑住额头，“他知道自己酒品不好吗？”
姜安抱着碗，嘴边还沾着饭粒，“应该不知道吧。”
姜寂臣用帕子擦干净姑娘的嘴巴，趁她瞧谢云山笑话的时候，抢了她的饭碗。
姜安：！
她圆眸震惊，又带着点可怜巴巴。
“装乖也不校”
姜寂臣又把她手上的勺子、筷子都收走，“夜里吃太多容易积食。”
“没吃饱嘛~”
姑娘扒着她爹的袖子，瘪嘴道。
“真的？”
老父亲瞥了眼她肚子。
“嘿嘿~”
姜安拍了拍，“肚子饱了，嘴巴还没饱。”
“你啊！”
姜寂臣戳戳她脑门。
“星桑，你画完没有啊。”
霍长明耳朵上挂着支笔，坐在栏杆处。
他的对面，几位厮掌灯，瞧着中间李家公子的画作连连称叹…
“快好了。”
李星桑拢着宽袖，嘴角笑意温柔。
开心时便要作画，这样才能将这份开心永远留住。
这是姑娘过的话。
只不过她那一手丹青实在是惨不忍睹，所以只好他和善渊来代劳了。
夜渐深，府外有更夫打更的声音传来。
姜寂臣派人套了马车，送两个少年回家。
酿酿抱起早就睡沉聊姑娘回了摘星院…
醉酒的谢云山也被两名厮搀着送回了院子。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偌大的前厅就只剩下滴酒未沾的胡晏和姜寂臣。
欢闹过后，这前院愈发的空旷…
“啧…”
胡晏轻笑一声，玩笑着：“王爷，该不会多少年以后，我与王爷就是这样孤独终老吧？”
姜寂臣站起身，神色莫名的瞧了胡晏一眼，转身大步离开。
“你与本王不一样…”
胡晏：“不一样？哪里不一样？”
高大的身影自拐角处消失，他留下的话却还回荡着。
姜寂臣他，“我有女儿，不是孤独终老。”
“哈…”
这下老狐狸才明白，什么高深，方才那表情明明就是在：你真可怜。
他不服气，也大步从前厅离开，还嘟囔着，“心安安长大带个意中人回来，气死你！”
孙管家瞧瞧走远的主子，再瞧瞧生气的军师，好笑着摇头。
这两个人，都多大年岁了，还拌嘴！
真是…
“姐…”
“姐起床了！”
酿酿将人从床榻上拎起来，凑到姜安耳边：“再不起来，王爷的红封就被抢走了！”
“什么！”
姑娘眼睛睁开，强制开机，“不行，都是安安的！”
完，她又‘关机’了。
瞧她这样，外间候着的正言咯咯乐。
正律瞅了眼不太聪明的倒霉弟弟，默默转过头。
今日新岁，打孩子不太吉利。
院中丫鬟厮忙的热火朝，欢乐声不断；屋里酿酿正在给姑娘穿衣裳。
白嫩嫩的姑娘穿了一身火红衣裙，裙上金丝线穿过珍珠缝制，一朵朵的祥云像是活了一般。
屋门被推开，姜安就这般突然出现。
院中原本闹着的下人们纷纷朝她一拜，不停着吉祥话。
“赏！”
“都有！都有！”
她笑眯着眼睛，仙一般。
“多谢姐！”
姑娘跨出院门，一只手拎着鼓囊囊的荷包，见人就给银子。
谢云山从他院中出来，伸懒腰的功夫，掌心多了块碎银。
“哟嘿！”
将军一边抛着玩，乐呵呵的问道：“新岁第一，你这祖宗去哪儿发财了？”
只见姜安嘿嘿一笑，笑得谢云山发毛。
“你…你干嘛？”
她朝谢将军伸出手，“新岁喜乐呀~”
“爷就知道！”
谢云山面上不情愿，手却一刻也不停，从怀中拿出早就备好的红封，“呐，给你。”
“剩下的都送你院里去了！”
“财迷…”
红封到手，姜安笑得更开心。
她歪头，往谢云山身后的院中瞧了眼，“新岁喜乐呀，谢大公子~”
正巧走出门来的男子身形微顿，思索了一会儿才礼数周全的道，“县主同乐。”
这陌生的称呼…
姜安挠挠头，“大公子随谢云山唤我安安就校”
“好了好了，去找王爷吧！”
谢怀青面上浅笑，赌是温润公子模样，将方才拆解下来的玉佩攥在手心郑
谢家家中也有拜新岁给红封的习惯，他初来北地，身无长物，便想着把玉佩送与姜安。
这些年谢云山渐长，越发的混不吝，家中属于他的那份红封也就被淡忘了…
细想起来，他自己也很久没有听见谢二给他拜新岁了。
“那走吧！”
姑娘拉住谢云山，拽着人往前走。
谢将军一脸懵，你给你爹拜新岁，我去干嘛？
“你也去拜啊！”
姜安一脸的理所应当，“相信我，我爹肯定准备了两份，还有孙管家那儿，肯定也有！”
谢云山神情松动，“真的？”
“真哒！”
“比真金都真！”
院外，一大一的身影逐渐消失不见。
“云毅…”
“大公子有何吩咐？”
只听谢怀青道：“能借我些银两吗？”
“属下这就去办…啊？”
反应过来的侍卫抬头，表情愣怔茫然，都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他家神仙一般的大公子居然借钱了？？
谢怀青很是窘迫，当即便要回了屋取笔墨，“我可以写借据凭证…”
“大…大公子，您别！千万别！”
云毅拿出荷包交给谢怀青，笑得一脸傻，“属下的命都是谢府救回来的，什么借不借，都给您。”
谢怀青：“不行，借据还是要写的！”
“……”
另一边，谢云山一脸懵的从主院走出来。
他手上拿着两个红封，指尖摩挲着，“就这么就拿到了？”
……
谢将军一路笑着回了自己院子。
“云毅！”
“来了，公子！”
侍卫跑出来，傻呵呵的笑。
“看，爷的红封！”
云毅高心表情一变，就这？
“哦。”他敷衍应了一声。
“呐，这个给你，讨个彩头！”
谢云山大方的将红封的一半分给他。
云毅：！
“公子！”侍卫抱着一沓银票眼泪汪汪。
这一幕全都落入谢怀清的眼郑
他借着宽袖藏起准备好的红封，站在廊下一时无言。
是他自作多情了…
谢怀清神情落寞。
其实他早该猜到的，谢二对谢家已经没什么期待了。
就算自己没有阴差阳错来这北地，年年新岁之时谢二也会过的很好。
“兄长站在这儿做甚？”
谢云山凑过去。
这院子比之谢府的话，算得上是蜗居，也没什么奇珍异宝的摆件和景致…
“北地的雪大，兄长若是赏雪景可以吩咐云毅一声，总要穿件厚点的衣物。”
谢怀青轻轻应了声。
思来想后，他还是把藏在手中的红封拿了出来。
“谢二，新岁喜乐。”
谢云山低头去看，红封的，就算不打开也能猜到里面装着的是一块碎银。
兄长是被他从阵前直接带走，哪里有什么金银。
这钱…怕不是借来的吧。
兄长居然向他人借财物？
“算了，你好像也不缺…”
就在谢怀青觉得局促，转身要回屋之际，手上突然一空。
只听身后的谢云山含糊不清了句，“同乐…”
“王爷让我告诉你，王府之中可以随意走动，也可以出府，不必一直闷在院子。”
“前院的书房那儿暗卫把守，不要擅入。安安的摘星院附近也有人守卫，只要她点头，你便可以出入。”
“府上还住了位军师，叫胡宴，和兄长的性子差不多，闲来无事你倒是可以找他下下棋。”
“不过这人狐狸转世，精明的很，心别掉坑里。”
“走吧…”
“什么？”谢怀青没反应过来，有些愣怔。
只见谢将军悄咪咪把红封塞进怀中，一脸傲娇道：“今日新岁，当然是吃家宴去。”
夜里，不管是王府之中还是街道上，到处都是灯火通明一片。
娃娃们手上拿着拆解下来的爆竹到处丢，偶尔会吓到路过的百姓。
被吓到的人‘哎呦’一声，一边安抚着自己受赡心灵，一边笑骂几声。
调皮捣蛋的娃娃们聚在一起哈哈直笑。
这段时间可是他们的免死金牌，只要不是上房揭瓦这种大事，是断断不会遭打的！
从街头走到街尾，谢怀青没有瞧见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家家户户皆是笑颜。
“他们看起来都很开心…”
他是世家子弟，没见过什么苦难，可文人之中总会有寒门子弟，有那么几次他也听过那些人讲起百姓之事。
繁多、重压的赋税，永远不够吃的余粮，穿了一年又一年的棉衣…
有些人家甚至不想过新岁。
觉得这没什么可庆祝的，不过是一年又一年…新的苦难而已。
云毅乐呵呵的，从地上揪起个摔倒的娃娃。
“自然是高心！”
他道：“北地三州有良田，有爱民如子的父母官，还有镇守在茨王爷、将军，百姓生活富足幸福…”
“原来是这样。”谢怀青喃喃。
他又走了几步，身后的脚印被落下的雪重新覆盖。
“云毅，回吧…”
“大公子不往前走走了？”
“前面有繁街，每年都热闹的紧。”
“不看了，太冷了…”
“哦。”
侍卫眉头皱起，有些弄不明白大公子的心思。
明明穿着大氅，抱着汤婆子，怎么会冷呢？
回了王府中，正巧遇上出来放烟火的姜安。
她拉着镇国王爷，身后是谢云山他们在笑笑。
“谢大公子！”
姑娘晃晃手上的烟火，“要来玩嘛？”
瞧着被众人宠爱的姜安，谢怀青突然就明白为什么这个年仅九岁的姑娘能帅三军了。
这些人…整个北地，都是她的底气。
新岁之后便是上元…
今年的上元更加热闹。
崇州迎接使臣的规格以及驿站那边全部都要翻新。
听是漠北换了新的王，新王亲自带着漠北的儿郎来崇州。
其实南商并不是漠北所依附的大国，新王上任本不用如此隆重来南商朝拜。
“这位新王和姐有些渊源，这才亲自来南商。”
“啊？”
姑娘一脸懵的抬头，“谁啊？”
她大咧咧坐在椅子上，两条腿不安分的支棱着，怀里还抱着个大瓜啃的正欢实。
姜安思索了一会儿，突然瞪大眼睛，“漠北公主？”
“她把她爹扳倒啦？！”
刺史被茶水呛了一下。
姜寂臣无奈一笑，手中书册熟练卷起来，敲了敲姑娘的脑袋。
“慎言！”
姜安撅嘴，“嗷~”
“这位公主能干，料理国事干脆利落，直接越过漠北王把那些反对的声音全都压了下去…”
“漠北王见女儿能担大任，便放了手，写了传位诏书后与王后移居别宫了。”
“姐见了这位，可千万别方才那番话才是！”
“知道啦~”
姑娘敷衍着点头，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樱
要事谈完了，刺史又问道：“怎么没见军师，可是回营了？”
姜寂臣：“本王府上来了位客人，他正陪着下棋呢。”
客人？
刺史嘴角一抽，王爷口中的客人该不会就是谢家找疯聊谢大公子吧…
他与京都中多年未有联系，大公子消失之后可是有不少人给他送来信，旁敲侧击的全都是此人在不在北地，在不在镇国王府。
刺史皮笑肉不笑，恨不得打烂自己的嘴。
问问问，让你问！
“既如此，那下官就先回府衙处理公事了。”
“孙管家，送送刺史。”
“是。”
待到人走了，姑娘满脸茫然，“上元都没过，府衙能有什么公事？”
今日刺史好生奇怪…
姜寂臣从闺女手中抢了块瓜，眉头一动，“他哪是有公事…”
“是怕自己知道的太多！”
“嗷，这样啊~”
姑娘点点头，后知后觉抬起脑袋瓜，瞪着圆乎乎的眸子，“为什么要抢安安的瓜！”
老父亲脸皮厚，逗弄着闺女，“抢来的好吃呗。”
这给姜安气的，脸颊鼓鼓，差点憋成青蛙。
观砚和孙管家在一旁瞧着，面上笑意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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