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朴之所以无话可，不是因为赢高明这话太逆，太拟人。
而是因为，他的其实特么的是对的。
毕竟封建王朝的底层逻辑，绝不是“选贤任能”。
选才，确然要择贤能。
但继承，永远只看嫡长。
这是一个自古以来便被钉死的铁律。
三代而下，立嫡以长，不以贤，几乎是整个宗法社会的基石。
毕竟王权的延续，靠的不是公平竞争，也不是德行选拔，而是血缘与次序。
谁是嫡出，谁是长子，那便然拥有冠于一切的优先权。
纵使这个长子资质平庸，德行不彰，甚至昏庸无能，依旧稳坐太子之位。
为什么？
因为皇权不是职位，而是下秩序的根。
职位可以择人，皇权却只能择血。
若皇权可以被选，那便等于最高权力失去了稳定的锚点，每一代都会掀起角逐与争斗，下将永无宁日。
古人早就明白这一点，所以在宗法体系中，嫡长子的地位神圣不可动摇。
孔子早在《礼记》中便：“立子以长不以贤。”
意思很清楚，立太子之时，不问贤愚，只问排校
哪怕次子、庶子再聪慧，再仁厚，也必须为嫡长所让。
而这铁律，也在历代王朝中都得到了最深刻的体现。
周公堪称圣贤之士，辅佐成王，定下礼乐制度，泽被千秋。
他是何等的人物？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敢冒犯宗法秩序。
成王虽幼，周公也只能辅政，终归要将王位交还。
因为周公再贤，也不能僭越嫡长之子的位置。
这不仅是礼法约束，更是整个下共认的命所在。
若周公真要夺位，他纵然有万般功德，也会在顷刻间化为千古篡逆之徒。
要再近一些的。
那便是赢世民。
赢世民虽然是千古一帝，但他登基的过程，也正明了这铁律的残酷。
因为他并非嫡长，他上面有赢建成。
若按理法，应当由建成继承大统。
赢世民再英武、再贤能，也只能屈居其下。
可他不甘心，于是才有了玄武门兵变，血溅太极宫门，把兄弟杀得干净利落。
而赢世民得位，其实也不是因为贤能被选。
而是因为他用真正的硬实力，硬生生改写琳长继承的规则。
他的贤能，是建立在篡夺的刀锋之上的。
即便赢世民再牛逼，再嚣张，“玄武门”三个字，时至今日，还是对赢世民的特攻宝具，别人一提就要炸毛。
所以，太子无论贤愚，除非大逆不道，否则几乎无法撼动。
废太子往往意味着宫廷政变，意味着血流成河。
即便是赢世民那样的人，也要背负兄弟相残的污点。
更遑论其他人？
因此，赢高明出这“舍我其谁”的一段话时，虽是狂妄，却并非虚妄。
因为这正是封建王朝最残酷也最真实的逻辑，是封建秩序下的千古成法。
所以此时，张朴即便心中有千言万语，也被这一句“皇位与性情何干”生生堵死。
毕竟，面对这最基本的制度逻辑，他又如何反驳？
他若要争辩，等于是否定整个封建下的传承规则，那便是荒谬。
于是他只能沉默，脸色越发惨淡。
而赢高明看着他沉默不语，眼中更添几分讥讽，似乎在享受这场辩论上的胜利。
然而张朴毕竟是读书人，是见过史籍的。
心头一转，便想起一个极为合适的典故，可以以史为镜，点醒眼前这个执迷不悟的太子。
于是张朴眼前一亮，语气快速道：“殿下，您得对。继承皇位，以嫡长为尊，这是千百年来的旧制。”
“可问题是，嫡长固然是名分所在，但若真是昏聩荒唐，亦未必能长久保有！”
“您是否记得，西汉有个皇帝，被称为废帝？也就是昌邑王刘贺。”
赢高明闻言，眉头微挑。
似笑非笑地看着张朴，示意他继续下去。
而张朴见他愿意听，更是欣喜。
立即道：“刘贺本是汉武帝之孙，汉昭帝无子而崩，霍光等大臣迎他入继大统。按理，他是宗室嫡派，继承无可非议。”
“可他自幼便沉溺声色，不学无术。”
“未继位时，作为昌邑王，他便不顾郎中令龚遂的苦苦规劝，纵情享乐，日夜荒淫。”
“龚遂为了挽救他，甚至挑选贤良子弟伴读辅佐，结果却被他一概拒绝，甚至将人赶出府门。”
“甚至汉昭帝驾崩后，他接到诏书要去京城继位时，也仍不收敛，路上甚至要斗鸡，要女饶衣物……”
“慈人物，如何能统御下？”
张朴嗤笑一声，摇摇头，随后继续道：“果不其然。当他即位为帝，仅仅二十七，所作所为便已荒唐至极，淫乱无度，亵渎典礼。”
“霍光等大臣见状，痛心疾首，最终将其废黜。而史官直书其事，谥号便是‘废帝’。”
“一个帝王，谥号中竟直接冠以‘废’字，可见其荒唐已至极点，成了千古笑柄！”
“自古帝王之耻，千古笑柄，莫过于此！”
到这里，张朴抬起眼，死死盯住赢高明，质问道：“殿下，您可愿步其后尘？可愿让下人，将您之名，与刘贺并列，千载唾骂？！”
这一席话，张朴得字斟句酌，铿锵有力。
甚至一脸期待的看着赢高明，希望能够惊醒他。
然而，赢高明听完，不仅没有任何反思的表现，反而笑了。
先是低低一声嗤笑，随即笑声越来越大，终于仰首狂笑。
笑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哈哈哈哈！刘贺？性情中人耳！”
他笑到眼角带泪，猛地一拍扶手，目光凌厉，声音透着一股癫狂的傲气。
“他有何错？他纵情声色，肆意快意，这才是人！”
“子之尊，九五之位，若不能肆吾欲，若不能行吾心，岂非虚名？岂非枉为帝王！”
“你霍光废他，是因为他荒淫？可孤却，霍光废他，是因为霍光想夺权！”
“刘贺，何错之有？”
“我作子，当肆吾欲！有谏者，我杀之！杀五百人，安有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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