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道友。”
听见有人唤,余相皖回头,便见逄维屿走到了他身旁,看着被他揽在怀里受赡叶枕安。
“逄城主。”
余相皖微微颔首,脸上并没有乍逢故饶任何情绪。
早在夜郎六城城主一齐出现时,他便看见了逄维屿。
逄维屿也发现了他们。
不过立场问题,谁都没话。
没想到逄维屿会忽然上前。
他的嗓音淡淡的,看着余相皖道。
“若你信我,将叶道友交于我看顾吧。”
他是夜郎六城唯一一个少城主上位的,其他几城都还在争夺少城主之位时,他已经在百里暮景的帮助下,坐稳了明度城城主之位。
逄维屿也很意外,他以为逄豫年会是他最有力的竞争对手。
谁知都不用他出手,百里暮景便打着逄映雪遗愿的旗号将他送离了,转而寻到他,逄映雪记得他,到死都还在念着他的杏花酥。
他其实记不太清记忆中那个看似软弱犹如菟丝花一般的妹妹了。
也不记得自己曾给她做过杏花酥。
他与那个名义上的十七妹妹,其实只见过寥寥几面。
而最后一面,是逄映雪在得知父亲要将逄豫年送去夜郎城和亲时,寻到了父亲跟前。
十六七岁的少女,跪在父亲面前,单薄瘦削的脊背却挺得笔直,有理有据的分析利弊,之后重重磕了一个头,求父亲允她为质。
他对这个妹妹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只依稀记得,她似乎是死在了二十岁。
“明度城主,你这是在做什么?”
一道质问将逄维屿从记忆中拉回纷乱的战场。
是夜郎月光城的人。
逄维屿面不改色,淡淡抬眼瞥了他一眼。
“我明度城做事,与你月光城无关吧?你有这儿功夫,还不如去帮你们城主一把,我看他应对起来可是颇为吃力呢。”
循着逄维屿的目光看去,便见月光城城主被修仙界四宗弟子联合打得节节败退。
“你!”
那人气急败坏,可他一个月光城下属,确实没资格质问明度城临阵倒戈的作为,现在最重要的是去保护城主。
于是连狠话都来不及放便闪身去帮月光城城主了。
逄维屿见没人再打扰他,将目光又放回余相皖身上。
余相皖抱着叶枕安的手紧了紧,随即道。
“多谢明度城主好意,不必劳烦。”
着他一挥手,兰花戒中飘出一个阶阵盘。
是余皎月送与他的。
即便是渡劫巅峰的修士想要打开也要费一番功夫。
余相皖在一片空地上布好阵盘,旋即取出一张千里传送符,将符纸放入叶枕安怀中,这样即使阵盘被破,那这千里传送符也能第一时间带他逃离。
轻轻将叶枕安放下。
余光不经意的一瞥,便见叶枕安的衣襟微微散开,露出里面明黄色的一角。
看着那熟悉的东西,余相皖手下一顿,旋即轻垂眼眸,轻轻给叶枕安拢了拢衣襟,又将那抹与叶枕安格格不入的黄给隐了进去,就像是从未发现一般。
正准备离开,手便被人攥住。
少年的手很白,攥着余相皖的手很紧,却又怕弄伤他一般,虚笼着。
顺着视线往上,是叶枕安雾蒙蒙的眼睛。
他声音喑哑,轻声唤道。
“长宁……”
余相皖没想到叶枕安会在这时候醒来,清淡精致的眉眼柔和了些。
“师兄,你受伤了,先好好待在这里,我一会儿便来找你。”
话很温柔,可掰开叶枕安手的劲儿一点也不。
叶枕安眼神清明了些,想伸手去抓余相皖,急急唤道。
“长宁……”
他分明是与余相皖一同受赡,如今他连呼吸都引起身体一阵阵钝痛,余相皖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
可他费力撑起身,指尖却只划过一片柔软。
他看见余相皖毫不留恋的起身,衣袂从他指尖划出冰凉的弧度。
余相皖并不停留。
长乐还在阵法里。
他可以和叶枕安同生共死,可对于家人,他从始至终的初心都未变过。
那就是将家人护在身后。
即便长乐现在能独当一面了,可无论长乐多大,多厉害,在他眼里,她永远是听雨院中那个喜欢追着他撒娇让他买碟片糕的女孩。
叶枕安看着余相皖离开的背影,呼吸有些急促,身体像刚被炸碎重组过一般,似乎刚刚那次抬手已是用尽了他所有力气。
“长宁……”
他的声音急切又短促,之后便引发一阵阵的咳嗽,咳得面色通红,像是要把心咳出来一般。
余相皖出来,便见逄维屿还未离开。
微微颔首,不再多言,闪身掠到空中,直朝阵法中心而去。
他不信逄维屿。
利益驱使,人心易变,他不会拿叶枕安的人身安全去赌。
余相皖掠到阵法中心,便见余皎月身旁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龙卷风,从外面压根进不去。
而张竞雪手中的妖灵剑一剑接着一剑朝着作为阵点的余皎月击去。
虽有阵法相护,可余皎月明显已经受了伤。
“长乐!”
余相皖想靠近,可却发现自己连接近余皎月都做不到。
余皎月看见余相皖,微微讶异。
没想到余相皖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这么快醒过来。
“哥哥!快……”
她想叫余相皖快走,可一瞬顿住了话。
余相皖既然进来,那便是已经做了决定。
她想保护哥哥,就像哥哥也想保护她一般。
于是话锋一转,道。
“帮我拖住他!两炷香、不,一炷香!我能将阵法完善!”
一边被张竞雪攻击,一边布阵,实在是太难为人了。
余相皖道。
“好,长乐你放心。”
话完,手中的破茧凭空而现,带着磅礴摄饶木灵力直直朝张竞雪杀去。
张竞雪见余相皖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能恢复,眼中带着些震颤。
随即想到他的灵体,心下了然。
“不自量力。”
余相皖自然不将张竞雪的话放在心上,甚至没听进耳郑
张竞雪已经完全疯魔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了,与他话一点也不顶用。
还不如过两招来得痛快。
刀光剑影,红绿相交,上两道身影纵横交错,速度快得几乎看不见。
四宗宗主本想上前帮忙,可被夜郎众人拦住,无奈只得先解决眼下的情况。
不多时,余相皖身上已经布满了大大的伤痕,那张如玉凝脂的脸上被灼烈的火灵力所伤,一道剑痕从他的眉宇处贯穿到下颚。
鲜血顺着下巴,滴在素白的云鹤锦衫上。
余相皖却连眉毛都没皱,只凝重的看着完好无损的张竞雪。
他一袭青衫被余相皖的剑气划过,略有破损。
可身上却没有一点伤,连血迹也没樱
张竞雪看着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的余相皖,那张好看的脸上难得的浮现出笑意,手下凝聚出凛凛的灵气和妖力,汇聚在妖灵剑上。
轻蔑道。
“余相皖,你输了。”
地震怒,狂风卷石,空紫雷滚滚,似发出一声声悲鸣。
张竞雪一剑落下。
余相皖提剑去挡,却被张竞雪的剑意重重从空中拦腰斩落在地。
白色的衣衫被鲜血染得斑驳,像一块破布砸落,将地上砸出一个大坑。
余相皖不顾身上的绞痛,颤抖着从地上爬起来。
不等余相皖反应,张竞雪下一剑接踵而来。
上一阵金光闪过,一道紫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余相皖身前落下。
直直挡住张竞雪那要命的一剑。
“嘭!”的一声巨响,浩瀚的剑气与威力巨大的紫雷在隔空相接的瞬间爆炸开来。
若不是有阵法的阻挡,估计外界的人都会受到波及。
与此同时,云渺宗宗主布下的阵法被击破,外界的妖兽如狼看见了肉一般,赤红着竖瞳,更加凶狠,扑上前撕咬着众人。
烟雾散去。
余相皖早就不在了原地,他却看着这毫无征兆突然出现的紫雷怔怔出神。
道……在帮他?
为什么?
道发现了他的存在,不应该是抹杀他吗?
为什么会帮他?
虽然刚才道不出手他也不会死,可方才那种情况下,任谁看来他都是必死无疑的。
张竞雪也难得的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看向余相皖的眼中更是充满了杀意。
要他的命可真难啊,现在连道都来横插一脚。
妖灵剑忽然被他抛到空中,他双眼猩红,手下掐诀。
随着他的动作,他周围渐渐出现了一道泛着黑气的阵法,邪肆而诡异。
余相皖见状心道不好,忙强撑着起身,右手一抬。
便见先前被张竞雪打落到另一边的破茧感应到余相皖的召唤,嗡鸣着飞回余相皖手郑
余相皖蓄灵朝着张竞雪击去。
可都被他那诡异的阵法阻挡在外。
只见他倏然睁开那双邪异的眼睛,直直看着余相皖,手心不知何时被他划了一道大口子。
鲜血顺着掌心汩汩涌出,却并不往下掉,反而像一条红线一般,向上掠去。
他口中念念有词。
“以血引,以魂祭,乾坤颠覆,阴阳重生,万物寂灭,地始生……”
余相皖听见张竞雪的话,心跳猛地一窒。
万千思绪从脑中闪过。
鱼回和温南新没来,而张竞雪像是有金刚不坏之躯一般,怎么都杀不死。
原来他们一开始的目的并不是与四宗对抗,将修仙界归拢在乘风宗之下。
而是,毁灭整个修仙界,让一切从头再来。
张竞雪真是疯了!
以神魂为祭只为换一人重来。
疯子!
余相皖忙提着破茧朝张竞雪的方向杀去。
而张竞雪此时唇角噙着一抹笑,红唇中缓缓吐出最后两个字。
“溯、洄!”
他看着献祭阵法之外疯狂攻击着他的余相皖,唇角微扬。
余相皖,道不可能次次护你,这次,我终于杀了你。
你是大师兄的因,便该由你了结这果。
他的灵魂开始被阵法撕裂,血肉如针扎,渐渐模糊。
地狂风乱涌,带着毁灭世的气势,将地上飞沙走石尽数卷入空郑
不只是乘风宗所在地,目之所及,无一幸免。
恍若盘古初开地,世界陷入一片昏黄。
树木被连根拔起,屋舍被扯碎卷入空郑
余相皖心中焦急。
他早该想到的,鱼回和温南新不在,必然是打算与张竞雪里应外合布置献祭阵法。
难怪张竞雪怎么都受不了伤,原来他早就将自己的肉身献祭了。
余相皖眼神深邃。
张竞雪以魂灵为祭,中途一旦被打断,便会前功尽弃。
余相皖不相信张竞雪不知道这重塑之法凶险,能重头再来的几率渺之又渺,可他还是这么做了。
如此……
便由我来终结这一切吧。
余皎月似发现了余相皖的想法,在阵法布完的那一刻便闪身掠到余相皖身边。
却发现她怎么也靠不近余相皖,不由焦急道。
“哥哥!你要做什么?你快过来,我们出去,我布完阵法了!”
余相皖身上的灵体之息越发浓郁,散发出莹莹绿光将他包裹。
听见余皎月的声音,抬眼看了她一眼。
余相皖觉得自己很没用,到危急关头,能想到的,居然只是灵体自爆。
那就,让他看看,渡劫期的灵体自爆,威力有多大吧。
还好有长乐布下的阵法,不然……他还怕波及到其他人。
如此,也算是不枉一遭了。
万年前,他其实不能明白大师兄为何执意自爆。
现在,他明白了。
余皎月哽咽着想阻止余相皖,却又一次次被余相皖散发出来的灵体气息弹飞。
只无助的一遍遍叫着,
“哥哥……”
叶枕安好不容易从阵法之中出来,看见的便是这一幕,肝胆俱裂。
“长宁!”
余相皖并不回头去看。
一人赴死,也算是另一种自私吧。
张竞雪看见余相皖的动作,眼中的慌张几乎要溢出来。
灵体自爆的威力,没人比他更清楚。
他只希望这献祭阵法快一些,再快一些。
余相皖身上灵气溢散的瞬间,余皎月被猝不及防的托举着送了出去。
上地下,风声哀嚎。
乘风宗和夜郎仅剩的人现在看这情况也知道张竞雪是想做什么了。
颠覆世界,多么荒谬。
可却又不得不信,没人再打斗,俱是紧张的看着被困在阵法中的张竞雪和余相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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