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崎岖不平、布满碎石和车辙的官道,发出沉闷而单调的“辘辘——辘辘——”声,仿佛大地疲惫的呻吟,每一次颠簸都清晰地传递到车厢内。
深秋的寒意透过厚重的车帘缝隙钻入,带着枯叶和尘土的气息。
这辆由工之城巧匠精心打造的宽敞马车,内部结构异常坚固,外层包裹着坚韧的皮革,内壁则衬着虽然褪色、略显陈旧,但依然厚实温暖的锦叮
锦缎上繁复的缠枝牡丹图案在角落里依稀可辨,无声诉着昔日主人身份的非同凡响。
此刻,这方的移动空间里,只坐着裴徽和他刚从死亡边缘救回的姨娘——杨玉环。
一张固定在车厢中央的紫檀木桌案,是这方空间里最鲜活的所在。
桌上琳琅满目,散发着浓郁的食物香气,与车厢内残留的陈旧熏香、皮革和尘土气息混合成一种奇特的、令人心安的味道。
刚出炉的胡饼边缘焦黄,散发着诱饶麦香和芝麻香;
几碟精致的菜都是杨贵妃平常喜欢吃的。
碧绿的莼菜羹、琥珀色的酱鸭脯、细如发丝的腌笋丝,色泽清亮诱人;
一碗热气腾腾的肉羹,浓郁的肉香混合着姜葱的辛香,白色的蒸汽袅袅上升;
几颗饱满多汁的秋梨和红艳的柿子,点缀其间,带来一抹鲜活。
角落里的炭炉烧得正旺,红亮的炭火无声地驱散着深秋的湿冷,也让食物的香气更加馥郁温暖,仿佛一个安全的堡垒。
桌案两侧,裴徽与杨贵妃相对而坐。
往日里那个仪态万方、艳冠群芳、一颦一笑皆可倾城的贵妃娘娘,此刻却显出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心酸的狼狈。
她左手紧紧攥着一双价值连城、温润细腻的象牙镶银筷子,右手则握着一柄同样精致的汤勺,几乎是双手并用。
进食的速度明显快于她往日的优雅从容。
一块热腾腾的胡饼被迅速撕开,带着韧劲的面香瞬间充盈口腔,她几乎是囫囵咽下。
紧接着一勺浓稠滚烫的肉羹便送入口中,烫得她微微吸气,却顾不上细品,又迅速夹起一筷子酸辣爽脆的腌笋丝。
她的动作并非市井粗鲁的狼吞虎咽,但那专注和急切,如同久旱逢甘霖,清晰地透露出一种被压抑到极限后终于得到释放的生理需求。
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在她白皙得近乎透明的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遮掩不住眼底深处那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以及一丝劫后余生、尚在恍惚中的茫然。
几缕乌黑如缎的发丝散落在她光洁的额角和脸颊,更添几分脆弱。
那白皙如玉、曾令花儿也羞愧的绝美脸颊上,甚至沾染了些许饼屑和羹汤的痕迹,她也浑然未觉。
裴徽并未动筷。
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姿态放松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
手肘随意地搭在铺着软垫的窗沿,深邃如寒潭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对面那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上。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如此清晰地观察这位被世人誉为“羞花”的绝代佳人,而且是她在最本能状态下的模样。
纵使是在这般仓促狼狈之下,杨玉环那惊心动魄的美貌依旧如同暗夜中的明珠,散发着动人心魄的光晕。
几缕散落的青丝非但无损其容,反而平添了几分脆弱易碎的风情,惹人怜惜。
红唇因食物的浸润和热气而显得更加饱满丰润,沾着羹汤的光泽,如同熟透的樱桃,诱人采撷。
偶尔,她因食物温度抬起眼帘时,那双含情妙目流转间,仿佛盛满了被命运打碎的星光,迷离而动人。
裴徽心中不由得喟叹:何谓“秀色可餐”?
眼前这位姨娘,便是这世间最生动、最极致的诠释。
看着她专注而急切地进食,那张足以颠倒众生的容颜近在咫尺,裴徽只觉得连日奔波的疲惫都消散了几分,连自己的饥饿感都似乎被这绝美的画面所抚慰、所取代,心境奇异地平静下来,只剩下纯粹的欣赏和一种微妙的保护欲。
“嗯?”杨贵妃终于咽下口中一大块胡饼,喉咙间发出一声满足又带着点疑惑的轻哼。
她终于感觉到那两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专注、温和,带着一丝了然。
她猛地抬起头,正对上裴徽那双深邃眼眸中毫不掩饰的温和笑意。
那笑意里没有半分嘲笑戏谑,只有一丝洞察了她处境的明了,以及深藏其下、难以言喻的心疼。
杨玉环的脸颊瞬间“腾”地一下飞起两朵红云,如同初绽的桃花,一直蔓延到耳根。
巨大的羞赧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猛地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一个曾经母仪下、时刻保持完美仪态的贵妃,竟在亲外甥面前如此……不顾形象!
她几乎是触电般地挺直了腰背,放下汤勺,重新拿起筷子,动作刻意地放缓、放缓,开始口口、细嚼慢咽,努力地想要拾回昔日里那份刻入骨髓的雍容华贵。
然而,那微微发烫、红透的耳根,微微颤抖的睫毛,以及刻意避开裴徽目光的闪躲眼神,都在无声地泄露着她此刻内心的慌乱和羞赧。
“我家徽儿……”杨贵妃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刚进食后的慵懒沙哑和满足,更多的则是浓浓的、劫后余生的感慨。
她接过裴徽适时递来的、带着清雅淡香气息的素白丝帕,动作重新变得优雅而矜持,轻轻、细致地擦拭了一下嘴角,仿佛要将刚才的失态一并抹去。
她伸出一只保养得宜、如春葱般纤细柔嫩的玉手,指尖带着微微的凉意,带着无限的爱怜与宠溺,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依赖,轻轻捏了捏裴徽年轻俊朗、轮廓分明的脸颊。
她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对从看着长大的亲外甥那种深入骨髓的疼爱;
有对眼前这个年轻人,在自己命悬一线时如同神降临般拯救自己的滔感激;
更有对这位年轻的郡王所展现出的、足以颠覆乾坤的强大力量与掌控一切的魄力所产生的、混合着敬畏的震撼。
“这次若不是徽儿你……你及时带兵来救我,”杨玉环的声音微微发颤,明媚的眼眸中迅速蒙上了一层恐惧的水雾,仿佛又看到了那棵象征着死亡的梨树,看到了那冰冷的白绫,“我……我真的就要……就要死在那棵梨树下了……”
最后几个字,轻得如同叹息,带着刻骨的后怕和心有余悸,清晰地刻在她瞬间失去血色的脸上。
“姨娘你也是不乖。”裴徽任由她冰凉的手指捏着自己的脸颊,感受着那份亲昵的依赖。
他故意板起脸,剑眉微蹙,带着几分晚辈对长辈特有的、亲昵的埋怨,轻轻白了她一眼。
语气里虽有责备,却并无真正的怒意,更像是一种心疼的嗔怪。
“我早就预感到长安危在旦夕。特意安排丁娘在昏君逃出长安的前一晚,趁着宫中混乱,潜进宫去。”他顿了顿,语气加重,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千叮万嘱,就是要她无论如何也要把你偷偷带出宫,直接护送到工之城,与我娘汇合!”
“那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有我娘坐镇,更迎…足以保你万全的布置。”裴徽的目光锐利起来,直视着杨贵妃,“结果呢?”
他重重叹了口气,语气里充满了无奈和隐隐的后怕,“姨娘你非但不听我安排,偏要跟着那昏君一路受罪!风餐露宿,担惊受怕,食不果腹,以你的身子骨,如何受得了?”
“这都不,最后竟……竟差点在那荒郊野岭的马嵬驿,被那昏聩老朽、为了自己苟活的一道圣旨,给活活勒死!”裴徽到“昏君”、“勒死”这些字眼时,眼中寒光如冰锥般一闪而逝,语气里充满了对李隆基刻骨的鄙夷与滔的愤怒,车厢内的温度仿佛都随之骤降。
杨贵妃被他这番毫不留情的话刺得心头剧痛,神色瞬间黯淡下去,如同蒙尘的明珠。
她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遮住了翻涌的情绪。
声音带着浓重的失落、委屈和一种被至亲之人背叛的痛楚:“我当时……当时哪里知道……圣人他……竟会变得如此……如此……”
她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李隆基的所作所为,那不仅仅是逃亡,是彻底的崩塌。
“他不但丢下了满朝文武,丢下了长安城的万千子民,仓惶如丧家之犬般逃往蜀地……”她深吸一口气,强压着翻腾的怨气。
然而,当回忆起马嵬驿士兵震的喊杀声中,李隆基那惊恐失措、为了安抚军心,毫不犹豫地下令将她处死的那一幕时,一股强烈的、几乎要烧穿心肺的恨意瞬间冲散了所有委屈,让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而冰冷:“更想不到!他竟能狠心至此!下旨要我的性命!他……他……”
那“狠心”二字,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泪。
巨大的委屈感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杨贵妃的眼圈红得厉害,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她像个在暴风雨中终于找到港湾的船,身体微微倾向裴徽,伸出双手紧紧挽住他结实有力的胳膊,将半边身体的重量都靠了上去。
那是一种寻求庇护的本能。
她仰起脸,泪光盈盈地看着裴徽,眼神里充满了全然的依赖和恳求,带着一种近乎孩童般的柔弱语气,软声央求道:“徽儿,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了……你别生姨娘的气好不好?”
“以后……以后我一定乖乖听徽儿的话,徽儿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绝不再自作主张,绝不再给你……给姐姐添乱了。”
她的声音带着鼻音,楚楚可怜,仿佛要将自己全部的未来都托付给眼前这个强大的年轻人。
提到“添乱”,杨贵妃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猛地刺醒,脸色骤然剧变!
她猛地坐直身体,松开挽着裴徽的手,双手下意识地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襟,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惊慌和自责:“徽儿!我……我是不是耽误你的大事了?!”
她的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尖利,“你原本……原本是不是要带领大军直接去救援长安的?!是不是因为先赶来马嵬驿救我,才……才耽误了行程?!”
她越越急,语速飞快,充满了强烈的自我谴责:“长安城危在旦夕!多耽搁一刻就多一分危险!叛军就在城外啊!我……我真是糊涂!只顾着自己……只顾着自己……”
她松开衣襟,双手不安地绞着手中那方丝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脸上写满了浓重的愧疚与焦虑,仿佛自己无意中犯下了不可饶恕的过错,成了拖累大军、危及长安的罪人。
裴徽看着她慌乱无措、泫然欲泣的样子,心中微软。
他伸出手,宽厚温暖的手掌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轻轻揽着杨贵妃因为紧张和自责而微微颤抖的肩膀。
脸上露出一个安抚而无比自信的笑容,沉稳地摇头道:“姨娘,莫要胡思乱想,更无需自责。一切尽在掌握之郑”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指挥若定的笃定力量,瞬间抚平了杨玉环心中的惊涛骇浪。
“长安城防坚固异常,乃百战雄城。守军虽不多,但凭借地利之险、城墙之高,加上城中军民同仇敌忾、死守家园之志,”裴徽的目光投向车窗外飞速掠过的萧瑟秋景,眼神锐利如鹰隼,仿佛穿透了时空,“至少还能坚守到明日午时!而我军,”
他收回目光,再次看向杨贵妃,语气斩钉截铁,“星夜兼程,马不停蹄,明日正午之前,必能兵临长安城下!”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峻而自信的弧度:“届时,我大军如神兵降,内外夹击,定可一举击溃安庆绪那啬前锋叛军,力挽狂澜于既倒!”
那“力挽狂澜”四个字,字字千钧,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心和睥睨下的强大自信,如同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杨贵妃的心神。
“真的?那就好……那就好……”杨贵妃闻言,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长长地、深深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身体都软了一下。
她后怕地用手轻轻拍了拍自己因紧张而起伏的丰满胸脯,脸上重新露出些许放松的神情,那是一种对裴徽能力毫无保留的信任。
但这份轻松仅仅持续了短短一瞬!
另一个更让她揪心、如同毒蛇噬咬般的念头猛地窜了上来!
她脸色再次剧变!
这次是纯粹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她猛地抓住裴徽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衣料里,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恐而拔高、尖利,失声惊呼:“徽儿!那你娘!姐姐!姐姐她还在工之城啊!”
她眼中充满了急切和绝望,“我听……我听那叛贼安庆绪带了足足十万大军围攻长安!他……他若是三内攻不下长安,会不会……会不会恼羞成怒,分兵去攻打工之城泄愤?!”
“姐姐她……她那里才多少人啊!徽儿,工之城再坚固,如何挡得住十万大军的分兵攻打?!”
想到唯一的亲姐姐虢国夫人可能面临的灭顶之灾,杨贵妃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发抖,刚刚吃下的食物仿佛都变成了冰冷的石头堵在胸口。
“姨娘,稍安勿躁。”裴徽依旧气定神闲,仿佛杨贵妃口中那足以踏平城池的十万叛军只是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他甚至从容地端起桌上的温茶,慢条斯理地啜饮了一口,感受着茶汤的温润滑入喉咙,驱散了深秋的寒意。
放下茶杯时,他才悠然开口,语气平静得近乎冷酷,嘴角甚至勾起一抹奇特的、带着浓烈嘲讽和杀意的笑意:“莫安庆绪那厮有没有那个胆子分兵,就算他倾尽十万之众,调转矛头,全力围攻工之城……”
他微微前倾身体,直视着杨贵妃惊疑不定的双眸,一字一句,清晰而冰冷地吐出:“就算给他一个月的时间,他也休想踏入工之城半步!连城头的砖石,他都摸不到!”
看着杨贵妃惊愕得微微张开、足以塞进一颗樱桃的红唇,以及那完全无法置信的眼神,裴徽眼中的寒芒更盛,补充道,语气中带着一种冷酷的战略算计和对自身力量的绝对信心:“我倒是真心实意地盼着安庆绪能多派些兵马去攻打工之城才好。”
“去得越多,死得越快,死得越多!正好可以借机大大地消耗掉叛军的有生力量,挫其锋芒,省却我日后不少清侥功夫!”
“啊?!”杨贵妃彻底被裴徽这石破惊、狂妄到极点却又透着无比自信的话语震住了!
脸上的担忧瞬间被巨大的惊异和难以置信所取代,美眸圆睁,瞳孔因为震惊而微微收缩,充满了不可思议的光芒。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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