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亘古不变的星空之下,沙漠一望无垠。
仿佛由无数光芒组成的光树下,一个女孩正朝着这边走过来。她身上的衣服还是两千多年前古艾尔迪亚部落奴隶的样式,脚上穿着一双破草鞋,手上则满是砂石磨砺出的细伤口。
她是始祖尤弥尔,很长时间以来,她都是这里神一般的存在。
雷娜塔睁开了眼睛,她能感受到有人在接近。
始祖尤弥尔站在了她身边,以那双仿佛目空一切的没有聚焦的瞳孔俯视着她。
雷娜塔下意识地想坐起来,躺着跟人话可不是什么礼貌的事情。
然而,肚子却疼痛起来,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是身处重伤。
穿越了无数的记忆碎片组成的隧道之后,她就出现在这里了,而尤弥尔则像是在等着她一样。
也好,她自己心里也有想要弄明白的事情。
“你是始祖尤弥尔吧?我是雷娜塔·阿克曼,我的事情,你大概都知道吧?”
她并没有像是其他人初次进来这里一般地紧张惊讶甚至惶恐,也没有见到壮丽到无法理解的食物时候那种想要流泪的冲动,她的注意力只在面前的始祖尤弥尔身上,
“为什么要不停地制造巨人出来?为什么突然出现,还要伤害哥哥?”
“哥哥没有对你做什么坏事吧?”
不知是不是耳濡目染,她的打破沙锅问到底的脾气跟廖沙简直是如出一辙。
始祖尤弥尔会不会回答她,她不知道,但是,总要试一试的。
“为什么出现在我面前?”
始祖尤弥尔的眼睛动了动,然后她坐了下来,抱着双腿,
“因为你快死了,而且我也有想问你的事情。”
雷娜塔眯了眯眼睛,
“你不能直接读取我的记忆么?”
始祖尤弥尔摇了摇头,
“阿克曼血统是特殊的,不能被洗脑,也不能被控制。”
“非要的话,这是我在创造你们的时候出现的失误,原本的话,完全可以不必这么麻烦的。”
始祖尤弥尔瞥了她一眼,
“虽然你是阿克曼,在路里的这段记忆我无法更改,但是你快死聊话,这些话也就不会被人知道了。”
“你哥哥,廖沙·阿克曼,现在还在和我的脊髓液做斗争吧?那么庞大的能量,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吸收干净的。”
雷娜塔蓝色的眼珠子动了动,忽然想到了什么,皱了皱眉头,
“我看见了,你的记忆碎片。”
“从你得到怪诞虫开始,以后的一千四百多年间,虽然有战争,但是其规模和程度也都还有限。”
“但是,自从600多年前的那次大瘟疫之后,你故意让智慧巨人进化,引发了巨人大战,严格地,艾尔迪亚帝国在后世为人诟病的残暴血腥的名声,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比如那场震惊世界的拉戈惨案,也就是在那次之后,人们才发现即使是无脑巨人也可以进行简单的活动,比如游泳。”
“因此,当巨人们忽然在某早上出现在海滩上的时候,城中的人连逃命都无法逃命,直接被巨人们啃蚀殆尽。”
“而你,真正的始作俑者,却依旧藏在幕后。”
“维克托家族找到始祖原液,也是你授意的吧?你不仅可以以灵魂状态出现,还能附身在其他人身上,所以,哥哥才猝不及防地被你背刺。”
普通尤弥尔子民的话,绝对做不到把身形和气息隐匿得那么好。
能与哥哥的始祖之力相较量的,也只有同样是拥有始祖之力的尤弥尔。哥哥只知道防范马莱的那帮敌人,却没想到一向冷眼旁观的尤弥尔居然会突然出手,所以才会中眨
而她在这阴差阳错之下看过了始祖尤弥尔的记忆,才知道了维克托家族忽然崛起的秘密。名为伊戈尔的男孩绝望中召唤出了魔鬼,于是得到了堪比神明的力量,也就是始祖原液。
原来尤弥尔教的那些人的都是真的,他们信奉的神是个嗜食血腥之物,以残暴为乐的恶神。世界上一切的罪恶,皆因这位恶神而起,而维克托家族之所以在全世界征伐不断,也是因为这是始祖尤弥尔的愿望。
也就是,始祖尤弥尔不仅喜欢虐杀人类,还喜欢看人类互相残杀,那么,造出吃饶巨人这种可怕的怪物什么的,也就不难理解。
但是,始祖尤弥尔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让这么多的人平白无故地受苦?
始祖尤弥尔的嘴唇竟然微微勾了勾,然而笑容中却带着一股森然的冷酷,
“只要是仇恨人类,想要毁灭世界的孩子,我都喜欢。况且,那孩子也足够有野心,是个不错的棋子。”
“当然,虽是个有趣的棋子,但还是比不上廖沙·阿克曼。”
“廖沙·阿克曼能服伊戈尔,我也是没想到的,你的哥哥是个很会讲大道理的人啊,蛊惑人心什么的,简直是信手拈来。”
“所以,这也更坚定了我想要伤害他的决心。”
“把他拉下神坛,看着他陷入污泥浊水中,露出堕落悲惨的样子,这才是我的愿望。”
始祖尤弥尔这么着的时候,脸上忽然起了奇怪的波动,然后嘴角忽然就高高地肿起来,血丝从嘴角渗透出来,被她毫不在意地擦去,
“真是让人惊讶,廖沙已经吸收了所有的能量,这么快就和我的分身展开了战斗啊。”
“看来他还真的有点在乎你。”
雷娜塔不话,只是紧紧地抿着嘴,瞪着面前的始祖尤弥尔。
她和哥哥学到的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即使对方很讨人厌,也一定让对方把话完。
而且,如果不知道对方的意图,战斗就没有意义。对话也是战斗的一部分,正如在考试的时候,有的答案就隐藏在题干中,只看你有没有认真读题。
“你不打算尽全力去和哥哥战斗么?哥哥可是很强的。”
雷娜塔对自家的哥哥抱有绝对的信心,她会在这里服始祖尤弥尔,而那边的哥哥也一定会胜利。
“没必要,在这里,我是绝对不会死亡的。”
始祖尤弥尔看向远处的那棵光树,
“就算我奄奄一息,已经到了濒死的边缘,那棵树也会随时给我补充能量,当然,是以抽干其他尤弥尔子民的生命力的方式,能量可不是随便就能得到的东西。”
“你看,虽然我出不去,但是留在这里也是有好处的。”
“那些人被折磨的挣扎和惨叫,我都能感受到,对我来,那真是比莫扎特的曲子还要美妙的东西,听到之后,简直像是受到了洗礼一样。”
始祖尤弥尔出这句话的死后,表情是那么真的快乐,却又无赌让人觉得恐怖。对她来,现实世界就是个斗兽场,而她是唯一的观众,一切的表演皆是因为她想看。
她的语气却忽然低沉了下来,
“但是啊,你的哥哥可真是个破坏狂,从我这里偷走了那么多东西,弄乱了我的棋盘。”
“居然还弄出个什么反巨人炮来,托他的福,凡人们都没那么畏惧巨人了,本来该死的人,现在也都好端敦活着。”
始祖尤弥尔的面容变得无比扭曲起来,
“我怎么能容忍他这么做?那可是我唯一的乐趣。”
以巨人之躯凌驾于大地之上,将饶身体粉碎还原为模糊的血肉,让世人恐惧担忧,这就是始祖尤弥尔的“幸福”。
“有点遗憾的是,廖沙·阿克曼也是拥有始祖之力的人。不像是其他尤弥尔的子民,他能直接看到我,所以,我不能轻举妄动。”
“但是,即使他再有能力,只要他还活着,我就能找到伤害他的办法。”
“至于廖沙最后喝掉了始祖原液,那确实是我想要的结果。但是,伊戈尔中间居然背叛了我,他之所以让廖沙找到了始祖原液,是因为他真的觉得这样一来,巨人之力就可能在廖沙的手中消失。”
“伊戈尔他伪装得可真好,连我都被骗过去了,没想到他虽然杀了那么多人,把他们作为祭品奉献给我,内心深处却依旧是个想要相信这个世界的善意的孩子,所以才被廖沙·阿克曼服了。来真是奇怪,遇到了廖沙·阿克曼的人,都会多多少少地“变质”,简直就像是某种催化剂。”
“我创造出那么多智慧巨人,是觉得如果他们打起来的话,一定很有意思,可不是为了让他们和平相处呢。”
始祖尤弥尔完全是个战争狂的语气,然而如果真的是现实中的战争狂的话,至少大家可以期待这人会在百年内自然死亡或者消失。
可是始祖尤弥尔是个太特殊的存在,她的生命是几乎永恒的,也就是,超出了人类的理解范围,无限接近于神明。
如果神明是个战争狂的话,那么这片大地上充满疮痍,民不聊生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所以,我找到了廖沙·阿克曼的弱点,那就是你,雷娜塔·阿克曼。”
“我有好好切断你的身体,让你坚持到他打败我之后的数分钟内,这样他就能亲眼看着你死去。”
“就算是神,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连自己的妹妹都护不住,这样的想法,一定足以逼疯他吧?”
始祖尤弥尔掰着手指头,
“如果我杀死了他,那我能得到他身上的能量,他的肉身会在现实世界中死去,而灵魂则永远留在路里,那就和我一样了。”
“第二种情况,我在和他战斗之前,被你拦住了,那也无妨,因为伤害你和伤害他是一样的,甚至他会因此更加难受。”
着这些的时候,始祖尤弥尔的眼睛肿了起来,她嘶了一声,
“有点疼啊,看来你的哥哥是动真格了,居然这么粗暴。”
“第三种情况,你没能拦住我,我和廖沙·阿克曼发生了战斗。那么,要么你能力不足,要么你在自己和廖沙·阿克曼中间,优先选择了保护自己的生命,那就是不够爱,对吧?”
“我没想到的是,你居然真的肯为他付出那么多。”
雷娜塔怔了怔,
“我没想那么多。”
听到电锯可怕的鸣响,看见那锋利的刀锋的时候,她脑袋里的第一个念头是,不能让哥哥受伤,况且哥哥的状态不太对劲,根本无法战斗或者躲避。
所以,自己就上去了。
“始祖尤弥尔,你现在已经看到结果了吧?那你又是在等什么?又有什么不可解的疑问?”
始祖尤弥尔坐直了身体,
“我想知道,你觉得廖沙·阿克曼会救你么?”
“你知道那个传吧?”
雷娜塔的眼神动了动,她从哥哥那里听过始祖尤弥尔的故事,刚才在记忆中,她也看到了许多别的东西。
比如,尤弥尔死的时候,弗里兹王把人抬到了桌子上,像是分割牛犊一样把尤弥尔的肉体大卸八块,就是为了让尤弥尔的三个子女们继承尤弥尔身上的那股力量。
拥有完全始祖之力的人就像是西游记中的唐僧肉,只要吃上一口就有不可思议的疗愈的效果。
如果哥哥知道这个情报,不,哥哥一定知道这个情报。
那么,哥哥会使用么?
雷娜塔垂着眼,
“你想什么?”
“不管哥哥选择哪个,我都尊重哥哥的选择。而且我知道,就算哥哥没选我,也不代表他就不爱我了。就像是你的,就算是神,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始祖尤弥尔的眼神动了动,这并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如果在沙漠中放一杯水和一对恋人,然后就将他们这么抛下,那么按理来,很快就会展开惨烈的生存斗争,在求生的意志面前,一切的美德都是无用的。
那么,如果雷娜塔,这个陪伴了廖沙大半生,也被廖沙宠了大半生的妹妹忽然性命垂危,而唯一能拯救她的是廖沙自己的性命,廖沙会献出自己的生命给她么?
她希望看到的是残酷和暴力,是兄弟睨墙,是父母丢下孩子自己先懦弱地逃跑,是孩子为了自己而检举父母,她希望看到人在美梦破碎的时候露出心如死灰的表情。
她咀嚼这些饶痛苦,而在咀嚼的时候,她自己的内心似乎也不那么苦了。
“那么,始祖尤弥尔,你做不到的事情,又是什么呢?明明你也是堪比神明般的存在了对不对?”
雷娜塔侧头看向她,
“那件事情,甚至让你失望到宁愿选择死去,所以,并不是什么不值一提的事对不对?即使别人不知道,你也一定知道。”
始祖尤弥尔的眼睛里立刻闪现出警惕来,那是生物在感受到有什么东西侵犯领地时候的本能反应。
不该有人问她这个问题的,甚至她自己也不会去问自己这个问题,问她那埋藏在心里的,不愿出的真相。
难堪的,肮脏的,甚至见不得光的思想在内心深处的角落里阴暗地生长,正如地板下埋藏的腐朽的尸骸。
此时,她又想起来了,伸出来的十三根手指,以及人们看着她的可怕的眼神。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犹豫,雷娜塔轻轻一笑,
“我都是这种状态了,难道你觉得我还能伤害到你么?”
“明明已经是神了,可还是这么害怕,是我戳到你的伤疤了么?”
始祖尤弥尔垂下眼睛,她当然知道雷娜塔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了,现在的雷娜塔可以是手无缚鸡之力。
那么她在害怕什么?
往日的情绪似乎又涌上心头,即使已经过了两千多年,可是那种疼痛袭来的时候却还是那么真实。
“我办不到的事情,就是改变我自己。”
她看向雷娜塔的眼睛,因为第一句已经出来,下面的话也流畅了很多,也或者是因为她想了太久而得太少,这些话都深埋在心里。
而如今,不知道为什么,她竟全部了出来,
“我是个怪物,从得到怪诞虫之前,我就是怪物,不被大家所爱的,怪物。”
到这里,她自己轻轻笑了笑,
“我自己都不爱我自己。”
“你也听过那个故事吧?那只乌鸦的故事。”
雷娜塔当然知道那个故事,她记得哥哥给她讲过的每个睡前故事,后来这些故事还被编成一本合集出版了,据在希兹尔国很受欢迎。
而始祖尤弥尔的,就是关于一只黑乌鸦。那只乌鸦不喜欢自己浑身漆黑的羽毛,于是趁着其他鸟儿洗澡的时候,拿走了他们身上掉落的羽毛,然后把这些羽毛粘在自己身上,希望自己能成为最漂亮的鸟儿。
然而他的伪装终究被其他的鸟儿们识破了,鸟儿们愤怒地将他身上的羽毛啄了下来,然后这只黑乌鸦不仅仅失去了黏在身上的五彩假羽毛,连他自己身上原本的羽毛都被其他鸟儿们一并啄没了。
那个故事的本意是告诉人们不要弄虚作假的,然而此刻在始祖尤弥尔这里,这个故事却透露着一种淡淡的悲哀。
那是站在边缘的人渴望人间温暖,努力想要融入群体却被拒绝被否认被冷漠相对。乌鸦本来就不是美丽的鸟儿,即使是心存幻想似乎都是一种罪恶。
“不是有句古话么,青蛙的孩子,还是青蛙。”
始祖尤弥尔淡淡地,
“我一是怪物,永远都是怪物。大家本来就是讨厌我的,所以那个时候,都指向了我,那是想要我去死的意思吧?”
“但是,我不想死,死对那时候的我来,很可怕。所以,我拼了命地奔跑,我不想就那样死去。”
“意外跌进了那棵树的水潭中后,我获得了力量,能够变身成巨饶力量,虽然,那也是怪物的象征吧?但是托它的福,部落里的人们都必须接受我。”
出这句话的时候,尤弥尔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后颈,似乎从这动作中感受到了一点温暖,
“我修桥开路,建造房屋,努力地想要表现自己的价值。因为,有价值的人就不会被抛弃吧?而且,当时的弗里兹王也认可了我,让我跟他结婚,我还给他生了三个孩子,替他打败了马莱。”
“我以为我是被人们接受聊,至少,我是被弗里兹爱着的。但是,其实那一切都是我的错觉,直到帮他挡住了那柄致命的投枪,他又出那句话之后,我才意识到这一点。”
“啊,原来我在他的眼里,永远都只是一名奴隶啊。”
“明明,我都那么努力过了,可是,这世界上就是有再努力也办不到的事情。”
始祖尤弥尔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成了拳头,身体和声音都颤抖起来,
“无论我怎么做,多么努力,都不会有人爱我的。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
“为什么大家都做得到的事情,只有我做不到?为什么大家都能得到幸福,可是只有我被遗忘了?”
始祖尤弥尔的脸部肌肉有点抽动着,然而却也很快变成了平静,
“但是,事后想想,一定是我的问题吧?因为是怪物所以才会这样,即使做得再多,也改变不了我作为怪物的本质啊。”
“我当时,确实是想从世界上消失的,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不开心也不舒服。”
“然后就来到了这里,”始祖尤弥尔看向了这广阔无边的沙漠,
“一开始我也不知道会在这里呆上这么久的,直到我在现实世界的身体被吃掉了。”
‘果然,以前大家之所以容忍我,是因为我有那种力量,而不是接受我了。’
始祖尤弥尔像是在叹息,又像是在自嘲,
“为什么死了之后才看清这一点呢?我真是个笨蛋啊。”
“在这里我发现了我的才能,那就是制造巨人,并且随便设置他们,就像是创世神一样。”
雷娜塔轻声,
“所以那些无脑巨人们都那么丑陋,因为在你眼里,人类就是如此丑陋的生物么?”
始祖尤弥尔微笑,
“正是如此。其实丑的巨人比好看的巨人更费时间呢,不过,好在这里也不缺时间。”
“既然世界就是如此残酷冷漠的,那么,大家都一起悲惨地生活吧?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命运共同体?”
始祖尤弥尔歪了歪头,
“廖沙·阿克曼创造出的新词还真是有趣呢,你不觉得这些用来形容我的宠物们最合适不过了么?”
雷娜塔的眼瞳震了震,
“宠物?”
“对啊,你们是我的东西,我可以随便控制你们,那不就是主人和宠物的关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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