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斯特里亚笑了笑，
“当然了。”
韩吉便把手覆在希斯特里亚的肚子上，感受到了那层薄薄的皮肤下，里面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汪汪！”
“汪汪汪汪汪！”
韩吉一愣，然后看见远处一个黄白色的圆滚滚的狗子急速跑过来，边跑边剑因为跑得太快，在路上还摔了一跤。
它跑到了韩吉面前，对着韩吉叫，看起来凶巴巴的，然而尾巴却是夹着的。
韩吉越看这狗越觉得熟悉，
“这是，之前弗洛克在希兹尔国救下的那只短腿柯基？”
“怎么看起来的？”
希斯特里亚，
“是那只狗的后代，性格跟模样跟它的祖母一样。”
“其他的几只狗都送人了，就留下了这一只来养。我来的时候这里还没人，就松了绳子让它随便跑跑。”
“反正它挺通人性的，最后总会回来。”
两人话的时候，柯基就张着嘴打着哈欠，就像是个玩累的孩子。
韩吉踌躇了下，
“希斯特里亚，有点私事，我想问你。”
不一会儿，附近的茶餐厅里，穿着白色围裙的侍者给他们上了两杯奶茶，二人临窗对坐，外面是一棵长得很好的石榴树。
希斯特里亚看着外面的石榴树，眼神还是有点出神。韩吉喝了口茶，仔细地观察她。
现在的希斯特里亚已经有了独属于孕妇的那种柔和和母性之美，即使是坐下来的时候，她也有意无意地护住自己的肚子，显然十分在意自己肚子里的孩子。
巴掌大的脸也稍稍圆润了起来，韩吉想也许是因为王室的生活就是更加养尊处优一些。
加上调查兵团时期他们的伙食算不上好，希斯特里亚就算为了孩子考虑，也要多吃一些补补。
希斯特里亚注意到了她的打量，对她微微一笑，
“韩吉分队长，我是不是胖了？跟以前不一样了吧？”
显然，她是对自己的状态有自知之明的。
韩吉有点不好意思地点零头，
“对不起，一不心就盯着你看了。”
“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还是在罗塞之墙的城墙上。当时，你还是个名为克里斯塔的金发女孩，一身的稚气。”
“但是，为了保住尤弥尔的性命，你拼命想要服我的样子，我到现在都没有忘记。”
“之后你更是冒着性命危险去追尤弥尔。不惜背叛父亲也要救下艾伦，之后为了我们岛上的稳定，主动担当了女王的职责。”
“现在，你脸上更是一点迷茫和犹豫都没有，像是想通了什么，整个人都通透了起来。”
“明明，经历过那么多事情，你却还是表现得很坚强呢。”
希斯特里亚笑了笑，端着茶杯，并不喝下去，
“现在迷茫的人，应该是韩吉桑你吧？只要看一眼就都明白了，毕竟韩吉桑你不是个擅长掩饰自己情绪的人。”
韩吉按了按自己的鼻翼，
“这些年出的变故太多了，所以我心里非常乱，我很在意的，还有你跟廖沙的事情。”
“其实你不恨他，对吧？我早该想明白的，在地下室里为了自己的自由而敢于反抗父亲的女孩，怎么可能会被强迫着生下自己不喜欢的孩子？”
韩吉顿了顿，
“而且，我认识的他，虽然花心，但绝对不是个混蛋。”
希斯特里亚用勺搅着奶茶的浮沫，
“韩吉桑你果然很厉害啊，被你看出来了。”
她的身上透着一股冷静，仿佛事情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又或者，她的意志很坚定，即使被发现了真相，也丝毫没有惊慌。
希斯特里亚究竟是为了什么，才怀上这个孩子的？
韩吉决定从侧面来试探希斯特里亚，
“但是，这样真的好么？这个世界，难道就是廖沙想要的世界么？他希望自己的孩子在这种……世界上出生？”
其实这也是她想问自己的。
希斯特里亚却抬起眼睛，湛蓝的颜色让人想起了平静无波的大海，
“廖沙他，跟我谈论过你。”
韩吉的心抖了抖，
“他起过我？”
这种感觉还是挺微妙的，自己在意的人在背后，跟另一个女人谈论自己的事情。
即使知道希斯特里亚答非所问，她也确实想知道，廖沙是怎样看待她的？
单纯的科研怪人？疯子？她被人得最多的，就是这两个名词了。
“他，韩吉桑你是个很理想主义的人，面对新事物和新情况，有一颗永远不放弃去理解的心，而不像是其他人一样，面对陌生，第一反应是戒备和排斥，只喜欢活在自己熟悉的环境中而不想改变。”
“虽然，只要是调查兵团的人，身上多多少少都带着这种不安分的倾向，但是，就是这种很纯粹的探究心才很难能可贵。”
韩吉的脸红了起来，她听惯了周围的人对她的批评，惊讶和不解，忽然被这么表扬一通，觉得分外不知所措。
她没想到廖沙对她竟然有这么高的评价，其实连她自己对自己都没这么多的信心。
特别是，在那人离去，帕拉迪岛情况急转直下的当下，她自己身上，昔日的那种好奇心也被一种疲惫和消沉取代，转而开始质疑自己所做的一切的意义。
“不过，他也过，韩吉桑你想要通过互相理解而消除误会，从而达到两方的和平共处，这种特别理想主义的期待在遇到复杂的现实的时候，十有八九会落空。”
“果然，他的话还是应验了。”
希斯特里亚托着脸，就那样看着韩吉，
“以前的你加入调查兵团，醉心于巨人研究，看上去是在为人类开拓可能性，其实也是一种逃避吧？在最理性的情况下，像是我父亲罗德·雷斯这样的人，是无法当上国王的。”
“可现实是不讲理的，以前的你还能骗自己，墙外也许有新的可能。但现在，马莱的行径你也看到了，我们跟他们之间没有误会，但是为了利益，他们还是在不停的开战。而韩吉桑你，对此没有任何可以应对的办法。”
“就像是你理解不进行抵抗，接受马莱条件的我们，也理解宁愿放弃安稳生活也要抵抗到底的反马莱义勇军们，但是，你又能怎么样呢？现在已经没有误会了，但你服不了任何人，甚至无法服你自己。”
“所以，不要问我和廖沙的事情了，就算知道，你也没有任何办法，有些事情就是这样的。”
韩吉痛苦地抬眼，
“那，我到底该怎么办？”
“如果就这么放任不管的话，弗拉基米尔，弗洛克，艾伦他们加入的反马莱义勇军迟早要被马莱制裁，还可能牵连其他的只想普通生活的平民。但，难道要支持他们？可是，艾尔文都了，我们对上马莱不可能赢的，难道要赌上全岛饶性命，去跟马莱拼命？可我们的任务不是尽可能多地保护帕拉迪岛的人么？如果人都死了，争取的自由又有什么意义呢？再了，马莱给出的方案也算是优厚了，我们不会再被变成巨人，也不会被歧视了……我们不应该满足么？”
韩吉疲惫地靠在了椅子上，垂着头，看着自己空空的掌心，
“归根到底，还是我无能……就像是你的，我什么都做不到。”
希斯特里亚抚摸着自己的肚子，
“如果韩吉桑你这么的话，其实我也是。我能做的，只是安心养胎，好好地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但是，我有个请求，希望韩吉桑你能帮我这个忙。”
韩吉抬起头，
“什么？”
希斯特里亚缓缓地，
“我一直觉得，应该有人好好把廖沙的故事记下来。虽然他现在也算是举世闻名，但是，那只是别人给他塑造出的形象。”
“只有我们知道真正的他是什么样子，也只有我们这些跟他亲近过的人才能理解，他对于我们帕拉迪岛的意义是什么。”
“我知道，廖沙他大概不这么在乎这些。但……我希望有人能去做这件事，但我的这副身体没有那么多精力。”
“想来想去，我觉得，可以相信的人，就只有韩吉桑你一个人了，我觉得，你应该也是足够在乎他的。”
“你搜集到的关于他的事实越多，你就能越了解他。如果你了解了他，也许，你就能更好地保护大家。”
希斯特里亚轻轻，
“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愿望吧？韩吉桑，难道你不这么认为么？”
外面忽然刮过一阵风，气变得阴沉了下来，石榴树的树梢在阴郁的气中摇晃着。
“暴风雨快到了。”
希斯特里亚了一句，
“那么，韩吉桑，我们以后再见吧。”
窗外，希斯特里亚抱着狗，坐上了黑色的高级轿车。
韩吉低头，看着已经冷掉的奶茶，
“那种事情，我真的做得到么？”
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照片上赫然是她，利威尔和艾尔文三人组，几个人摆着夸张而奇怪的姿势，根本没有平日里一本正经的老干部模样。
给他们照这张照片的，就是廖沙。
有人，只需要看一个人拍你的照片就知道这个人爱不爱你。因为爱你的人看着你的目光都是充满爱意的，相机后的瞳孔中的微妙感情，会在照片中体现出来。
她并不知道这种理论是不是对的，但是每当她看着这张照片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像是借着那个饶目光看着他们，而他们中的每个人都是那么欢乐，张扬，仿佛身上照耀着阳光。
来，他们帕拉迪岛的人在去其他的国家定居之后，几乎都会被其他国家的人议论，“根本不像是艾尔迪亚人”。
那大概是因为，跟那些恐惧自己被变成巨人，走在外面害怕被人用石头砸，受尽欺凌和歧视的墙外艾尔迪亚人相比，他们这些帕拉迪岛的艾尔迪亚人过的确实是他们难以想象的安乐日子。
特别是当廖沙·阿克曼，这个帕拉迪岛出身的艾尔迪亚人作为代表，和世界各国签约，通过严格限制脊髓液的使用和大力推广反巨人炮的普及逐步消除对艾尔迪亚饶歧视，又提供异常超前的新科技帮助各国发展，算是对之前艾尔迪亚帝国奴役压迫史的一次性补偿。自那以后，至少明面上没人敢针对艾尔迪亚人了。
他们这些帕拉迪岛人即使也是在寄人篱下讨生活，然而托廖沙的福，过得跟外界那些被抛弃的艾尔迪亚人生活的水深火热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
然而，廖沙的名字一再被提起的背后，大家也总是把目光放在他血祭之战独自杀出的高光，发明了酷炫的飞机啊，跟各国王女的关系啊什么的，最多也就挖一下他玛利亚夺还战的功绩。
仔细想想，其实就连她这个跟廖沙很熟悉的人，对于廖沙的经历的某些片断也是缺失的。
比如，血祭之战的时候，他和维克托家族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比如，为什么雷娜塔死去的时候，廖沙表现得那么……漠不关心？
比如，廖沙在夺权后，为什么转而亲近爱丽丝这帮狂热分子？他们背后究竟在谋划什么？
如果廖沙真的在谋划什么，为什么不能告诉他们呢？难道他们不是最忠诚的伙伴和战友么？
韩吉还在愣神的时候，忽然从门口传来了清脆的铃铛声，然后就是利威尔焦急的声音，
“韩吉，你怎么还没回来？！”
“出事了，弗拉基米尔被马莱抓了，已经被宣布死刑，两后行刑！”
韩吉立刻站了起来，
“什么？哪里的消息？”
利威尔扬了扬手中的快讯，气息不稳地递给韩吉，
“刚到的，还热乎呢。”
韩吉看了一眼快讯后心情就立刻沉了沉，刚才希斯特里亚的保护大家的言辞还在耳畔，现在弗拉基米尔就要被杀了？
事情变得太快，让她根本就措手不及。
“韩吉，你要怎么办？”
韩吉一把抓住了快讯，
“不管怎样，我要先去见他！”
利威尔抿了抿嘴，他理解韩吉的心情，但是连他都知道，既然马莱已经登报了，就明这事情，很难有挽回的余地了。
韩吉这次去其实是有风险的，很可能被解读为是弗拉基米尔的同党之类的。
但是他也不反对，而是，
“那我去给你买最快一班的飞机票，你准备一下。”
他们过来的时候是坐轮船和火车，为的就是好好看看帕拉迪岛现在的样子。但是现在既然事情紧急，就只能选择飞机了。
好在马莱对帕拉迪岛的控制很强，牢牢地把矿产之类的资源捏在手里，帕拉迪岛直飞马莱的飞机班次也很多，比从希兹尔国过去要便利得多。
只是，被困在城墙内的帕拉迪岛人已经享用不到了，只有那些从马莱，中东联合以及各个国家搬过来的新移民才有这种福利。
第二下午，韩吉终于和弗拉基米尔见上面了。
弗拉基米尔剃着一头光头，虽然身上穿着橘色的囚服，双手还被铐住，依旧显示出了某种桀骜不驯来。
韩吉看向他，眼神复杂，
“弗拉基米尔，为什么？你知道即使搞恐怖袭击，我们帕拉迪岛也注定没有未来的。”
弗拉基米尔很随意地坐在椅子上，手肘搭在两腿上，有点懒洋洋地，
“我知道。”
“韩吉分队长，我也知道，按照你的想法，我的行为很可笑对吧？甚至可以，对我本人，对马莱，都是一点好处都没樱”
“放弃安稳生活，走上充满着腥风血雨还前途无望的路，我这种人，脑子坏掉了吧？怎么会有这种不识好歹的人？”
“那什么帕拉迪国才成立几年？有必要这么执着么？新分的房子和土地不也很好么？国外的女人也不是很有姿色么？为什么不能放下过去，好好生活呢？而且什么恐怖袭击，伤害的不也是无辜的人么？”
“把我们当成这样的傻瓜的人，世界上应该有不少吧？”
韩吉心里很复杂，弗拉基米尔基本上把她想的话了出来，而且他的目光很平静。
那绝不是一个被热血冲昏了头脑的人所能有的眼神，那是勇士的，可以为了某个信念而舍弃一切的眼神。
“我，没有把你当傻瓜，我这次来，就是想听听你的看法的。”
弗拉基米尔嘲讽地一笑，
“我这种人，还能有什么高深的看法么？我存在的意义，是为了给被杀死的亲人复仇的，哪怕搭上我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逼近了韩吉，
“呐，韩吉桑，你觉得，谁最该为我们帕拉迪岛饶死亡负责呢？”
“是马莱啊，但是，马莱他们为此付出代价了么？甚至不必什么代价，他们承认了，反思了自己的错误么？”
“没有吧？”
弗拉基米尔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中带着些许觉得荒谬一般的笑，其中又夹杂着些许的愤怒，
“即使是现在，马莱还在侵略其他的国，那些国的国民跟当初的我们一样，什么都没做错，却要在自己的国土上流浪。”
“马莱的侵略并没有停止，只是对象换了而已。也就是，加害者始终在加害别人，没有收到任何惩罚。”
“如果只是让我在这样的世界里生活下去，我觉得那是对我自己的严重的侮辱。”
“在一个加害者横行霸道的世界里，沉默的人即使可以辩解自己只是在过自己的生活，但终究改变不了是帮凶的事实。”
韩吉沉默不言，双手却紧紧地攥成拳头。
她是在极力地克制着自己，显然，弗拉基米尔出的一切，对她来都难以消化，然而她又不得不忍住苦痛，将其咽下。
为了理解，她必须这么做。
“为了自由，我可以放弃我的生命。也许现在的世界还不能理解我，但，我绝不后悔。”
“我坚持了自己心中的正义，我可以昂首阔步地走上绞刑架，去和我的亲人，去和我的同伴们相会。”
“但是韩吉桑，你是调查兵团的老长官，对你来，维持这样的生活就够了么？这就是自由之翼追求的理想么？为了获得面包，可以放弃自由？放弃曾经拼命从王政挣得的一切，转而去做马莱的附庸？”
“世界上的一切，很快就对我来不再重要了。问题是留给您这样的活人，而不是我这样的亡者的。”
韩吉低着头，忽然开口问道，
“弗拉基米尔，你觉得，如果是廖沙的话，他现在会怎么想呢？”
弗拉基米尔的眼睛动了动，
“如果他还在，我们帕拉迪岛也不至于陷入此种境地。但，如果是他的话，大概会让我们自己决定吧？每个人都有选择的自由，不是么？”
“不过，我想，他对于马莱的认错态度也不是很满意吧？之前他代表我们去和马莱谈莱纳他们破墙的问题，当时就没有谈拢。”
韩吉猛然抬头，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为什么我不知道？！”
“您那时候，应该还在学习马莱的技术。当时这件事还被报导了，可惜后来被马莱封锁了消息，这份报纸很快从市面上消失。”
另一边，牢门被砰砰砰地拍响了，这预示着时间快到了。
韩吉定了定神，问，
“弗拉基米尔，为什么，你同意见我？”
“明明之前你是拒绝跟访客见面交谈的，为什么改了主意？”
弗拉基米尔抿了抿嘴，眼神中流露出些许的怀念，
“他，有过让我们尽可能地照顾你，不要为难你。”
“而且，虽然我们对现状不满，但是墙内只想要过安稳日子的人也很多吧？我也明白，大家都是太累了，每活在巨人和饥荒的阴影下，想要和平有什么错呢？”
“韩吉桑，对于那些人来，你们是好人啊。只是，一个故事里的英雄，可能是另一个故事里的帮凶或者反派。想要让所有人都满意，那是不可能的。”
“可我还是觉得，虽然立场不同，但，我们还是同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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