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怕的是，在所有汗水快要汇聚成一股河流冲破堤坝的时候，他却被迫退回那条平稳而毫无波澜的溪。
男人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从边上拿出冰袋扔给他。
“坐着，别再发疯了。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但接下来你要做的，是恢复，然后再一次——彻底击穿我。”
苏盘接过冰袋，沉默地把脚抬起，轻轻覆上。
冰冷的触感瞬间驱散了疼痛中的炽热，也让他头脑清醒了几分。
他的眼神落在远处的篮筐上，思绪却已经飘向之后的日子。
他的目光牢牢锁住篮筐，哪怕此刻坐着，也像猛兽临扑前蓄势待发。那根刚刚扭赡右脚踝，随着冰冷的刺激略微消肿，但依旧火辣辣地跳动着，像一把时刻提醒他身体状态的钝刀，在他的肌腱上来回拉锯。
他的呼吸极缓，像是在做某种仪式前的准备。他听不见周围的风声，也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动。他只知道，他必须再次站起来。再次冲向篮筐。再次——上篮。
“你疯了吗？”那男人站在一旁，神色间透着一丝无奈，声音低哑而压抑，“你现在这脚，顶多六成力气。你再冲一次，可能直接扭断。”
“我不管。”苏盘的声音低得像从胸腔里挤出来的，“我要再来一球。”
男人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站起，转过身去，伸手把球从地上拾起。他没话，只是将球推向苏盘的方向。
“你自己决定。”
那一瞬间，苏盘感觉血液在体内倒流了一般。球在他手中落定，他缓缓起身，动作极轻，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却锋利得像刀。他试着将右脚放在地面，感觉到那一层灼热还在，但他已经能用它承担部分重量。
不需要奔跑，不需要跳投。他现在要做的，是一记缓慢却精准的切入上篮。
他走得很慢，甚至可以有些拖拐，但脚步依旧坚定。他绕过三分线，在熟悉的地板上行走，那些汗水曾一次次打湿他的鞋底，那些线条曾被他踩得发烫。他知道每一处节奏变化，每一个死角。
男人已经站到了禁区前，双手微张，眼神冷静。他不会让这球轻易过去，但他也不会再过度施压。他知道，这一球对苏盘来，不只是得分。
苏盘抬起球，缓缓地从右手向左手变向，同时上身微微倾斜，做出突破的假动作。
男人没有动，但眼神变了，微妙地锁定了苏盘重心的转移。
苏盘却在下一瞬间突然收球，脚下一旋——就是这一旋，右脚踝像被扭紧的绞索，瞬间传来剧烈的疼痛，他眉头狠狠一皱，却没有停下。左脚猛地一蹬，他借着惯性靠近篮下，整个人像被抽出弦的箭，强行抬起身体，腾空！
疼痛像电流一样传遍每一寸神经，但他不允许自己分心。
空中，他握紧球，用最稳妥的方式——右手正面上篮。他知道这种方式太普通，没有华丽的拉杆，没有假动作掩护，但此时此刻，他只想把球送进那个熟悉的篮筐。
男人跟了上来，他的防守像一道无声的巨墙，遮蔽了苏盘的视线。
空气在那一瞬间变得厚重。苏盘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砰、砰、砰，像鼓点一般，催促着他要做出最终一击。
他在空中微微侧身，躲开男人正面的封盖，同时手腕一抖，把球擦板送出——动作完美，角度准确，只要速度不差，这球就进。
“唰——”
清脆的入网声划破空气，如同一记胜利的号角。
苏盘落地，右脚不稳，整个人一个踉跄倒在地上。膝盖擦过水泥地，破了皮，血一点点渗出来，但他没有叫一声。他只是仰躺着，望着那缓缓晃动的篮网，喘着粗气，喉咙干哑得像烧过的沙石。
他嘴角微微勾起，一抹难得的、混合着疼痛与欣慰的笑容。
“这一下……对得起这条腿。”
男人走过来，站在他面前，低头看着他，沉默良久。
“你是认真的。”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带了从未有过的尊重。
苏盘点头，却没话。
“你知道你现在脚踝是什么状况？”
“……知道。”
“那你还敢跳？”
“我如果现在不跳，”他喘着，“可能……就再也没机会试这一下了。”
“为什么非得是‘现在’？”
苏盘闭上眼，手指抓着地面，像抓着最后一线坚持。
“因为我现在，感觉到了……那种突破。”
男人沉默了。他的眼神在某种难以言明的情绪中逐渐转变，从最初的质疑，到后来的惊异，再到此刻深深的、近乎敬意的理解。
“你知道吗，”他忽然道，“我年轻那会儿，也和你一样疯过。也扭过脚，甚至打着封闭硬上比赛……但那一场比赛之后，我直接休了八个月。”
“然后呢？”苏盘声音有些哑。
“然后我回来了，但我知道——我再也没有那种‘纯粹的疯劲儿’了。那是唯一一次，敢不顾一切往篮筐里飞的感觉。后来哪怕状态更好，肌肉更强，却始终少了一点什么。”
他低头看着苏盘，眼神微妙。
“你现在……还在那个阶段。”
苏盘靠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眼中没有退缩，没有犹豫，只有那种近乎执拗的倔强。
他知道，脚踝肿了，右腿发软，膝盖擦伤开始渗血，但这些痛都无法抵挡他心里的那股灼热——他知道，他真的上进了那一步。他感受到身体里某个阀门被打开，技能、意识、反应、爆发力，在那一瞬间交汇，产生了质变。
“帮我把脚绑上，我还要试下左手上篮。”
男人愣了愣，接着失笑：“你这家伙是疯得彻底了。”
“不是疯。”苏盘咬牙站起，扶着围栏，“是训练。”
那男人没有再劝，默默取出运动带，从包里拿出固定器和药喷，熟练地为他处理。
“下一球，就用左手来终结。”苏盘语气平静，却坚定得像岩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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