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尘渊的目光刚触到那抹石榴红，心脏就像被无形的手攥紧了。
怀里的团子还在揪他的衣襟，可他的视线却牢牢锁在林婉如身上，指尖不自觉地收紧，连指节都泛了白。
记忆翻涌如潮：
十岁那年，父皇龙体欠安，皇室暗流涌动，母后为保他性命，连夜将他托付给边关将领。
临行前几日，林尚书府的宴席上，扎着双丫髻的她穿着浅粉裙，追在年少成名的江城佑身后跑，笑声脆得像风铃。
那时他躲在廊柱后，望着她鲜活的模样，心底悄悄埋下一丝懵懂的喜欢。
可转身，他便踏入了军营的尸山血海........
再后来，他成了“克妻”的煞神..........
三任准王妃的离奇死状像烙印刻在他心上。
赏花时暴毙的将门千金、饮水时呛死的文臣之女、定亲当日吐血身亡的商贾之女.........
每一次红帖变成白帖，每一次旁人避之不及的眼神，都让他把自己裹进冰冷的壳里。
如今再见，她褪去帘年的娇怯，换上了这般明艳的红，眼底是重获新生的清亮。
而他，依旧是那个背负着三条人命、连靠近都怕带来灾祸的靖王。
那抹红太鲜活，衬得他满身的“晦气”愈发浓重，心底那点残存的旧念，刚冒头就被“克妻”的阴影狠狠摁了回去。
而林婉如一进灵堂，目光先落是落在江逸身上，见他安然无恙，稍松口气，随即就被那抹玄色蟒纹锦袍吸引。
待看清那人怀里抱着的粉雕玉琢的团子正是自己的女儿时，她脚步微顿。
那张冷冽的眉眼，依稀还是当年少年模样........
靖王墨尘渊，他回来了........
“靖王殿下，别来无恙？”
林婉如快步上前，微微颔首，声音从容有度。
墨尘渊终于回过神，抱着晚晚的手臂缓缓放松，可喉间的涩意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他扯了扯嘴角，想挤出得体的回应，脑海里却闪过那些关于“克妻”的流言，话到嘴边只剩一句平淡的：
“嗯。”
他不敢多问她的近况，不敢流露半分熟稔。
他怕自己的名头玷污了她如今的安稳。
晚晚突然搂紧他的脖子，奶音脆生生的：“娘亲，带叔叔回家喝奶茶！我们要和叔叔成为一家人！”
一家人？
墨尘渊喉间猛地发紧，垂眸看向怀里笑盈盈的脸，心口像被针扎了一下。
他何尝不想有个家？
边关的寒夜里，他无数次梦见有暖灯亮着，有热饭等着。
可“克妻”两个字像紧箍咒，让他连奢望都不敢樱
前三次赐婚，皇上都“你值得最好的”，可他亲手把三个无辜女子推向了死亡。
若是真和谁成了“一家人”，他怕自己这双手，连身边的人都护不住，反倒会亲手葬送她们的性命。
他捏了捏晚晚鼓嘟嘟的脸颊，指尖的温柔下藏着翻涌的压抑：
“团子，叔叔……配不上做你的家人。”
这话轻得像叹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他无数次在深夜对自己的话。
晚晚不满地撅起嘴，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颊：
“胡！叔叔是好人，怎么配不上！”
林婉如扶额轻笑，拉了拉晚晚的衣角：“休得胡闹，殿下事务繁忙，你赶紧下来。”
“那什么.......奶茶，本王倒是第一次听，倒是想尝尝。”
墨尘渊突然开口，连他自己都惊了。
或许是晚晚眼里的纯粹太有穿透力........
或许是林婉如那身红裙让他久违地想靠近“鲜活”.........
又或许，是心底那点被压抑了太久的渴望，终究没忍住冒了头...........
可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
他不该去打扰她的生活！
万一……
万一他的“晦气”真的会传染呢？
可既然答应了，他也不好改口。
他抱着晚晚径直往外走，玄色衣袍扫过门槛时，对林婉如道：
“请。”
林婉如点头跟上，江逸赶紧亦步亦趋地跟在母亲身后。
苏丞相送到门口，望着靖王抱着奶娃、与镇宁王并肩而行的背影，喃喃道：
“镇宁王与靖王竟是旧识……这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出了侯府，林风早已将马车备好。
见墨尘渊抱着晚晚先上了车，又对林婉如做了个“请”的手势，他越发心惊。
自家王爷何时对谁这般客气过？
他摇摇脑袋，主子的事，他心里想想就可以，可不能多嘴。
他肃了肃神色，在一旁尽职守护。
车厢里。
江晚晚已经彻底放开了性子。
一会儿摸摸茶案上的青瓷茶杯，一会儿扯扯狐裘的绒毛，最后干脆爬到墨尘渊腿上，指着他腰间的玉佩问：“叔叔，这个石头亮晶晶的，好漂亮啊！”
墨尘渊失笑，把玉佩解下来递给她：
“这是暖玉，不能换奶茶，拿着玩。”
那玉佩是先帝所赐，质地温润，触手生暖，晚晚捧在手里，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坐到一旁捣鼓去了。
也不知道在捣鼓啥......
林婉如坐在一旁，身姿端正，闲聊般开口：
“殿下刚回京城，想必还未休整。来也巧，圣上赐我的东郊府邸，就在靖王府隔壁。”
墨尘渊神情猛地一滞，抬眼看向她，眼底满是错愕：
“隔壁？”
他刚回朝，诸事繁杂，还未及打听京中府邸变动，竟不知她就住在隔壁。
“是啊。”
林婉如坦然点头，并未提及她自己已经与江城佑和离的事。
此事虽已尘埃落定，却也不必逢人便。
墨尘渊的喉结动了动，想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开口。
记忆里那个追着江城佑跑的丫头，如今成了邻居，可她身边已有了孩子，想来是与江城佑琴瑟和鸣。
他压下心底莫名的涩意，转而问道：“当年你一心想嫁江城佑，想来……如今过得很好。”
林婉如愣了一下，随即浅浅一笑，未置可否，只是抬手摸了摸江晚晚的头：“孩子们平安长大，便好。”
一时，二人尽是沉默了。
墨尘渊不敢再去看她，而是一把抓起旁边好动的江晚晚，将她固定在腿上。
表面逗弄着江晚晚，心里想的却是：
“隔壁啊.........”
“还真近呢！”
如此近在咫尺的距离，是他曾不敢想的亲近。
可，也是他如今最怕的距离。
他仿佛已经看到旁人窃窃私语的模样：
“你看，镇宁王住靖王隔壁，怕是要遭殃了……”
那压了多年的自我否定瞬间翻涌，他甚至想立刻改口自己有事，不便叨扰。
可看着晚晚期待的眼神，看着林婉如坦然的笑容，到了嘴边的拒绝又咽了回去。
他只能强压下心头的惶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江晚晚已经递回来的暖玉。
团子偷偷在他耳边，这玉佩被她施了魔法，现在可以帮忙赶走坏东西。
他自嘲地想，若真有坏东西，那坏东西，恐怕就是他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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