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良望着底下。
宁野与人吵架从不让自己落入下风。
这次也一样。
武官大部分率先倒向宁野,因为他们家真的有女儿。
“监国伶牙俐齿好不威风啊!如今叶家独子毁于你手!叶家若是联合附近城池一并谋反你可担待的起!”家中没女儿的率先发难。
“什么叫毁于我手?他那般行事做派,好逸恶劳无恶不作,才来都城没多久就强抢民女做妾,你可知他娶的那女子几岁?十二岁!身体都还没发育完全的年纪!还联合其他城池谋反,他卖的女子数量你好好查查我朝律法,早就够五马分尸夷三族了!何况,他当真就我们明面看到的贩卖人口的生意?再追查下去夷九族怕是也有可能!”
文官熟读律法的不少,知她的并不夸张。
按当前律法,拐带两名良家女子已经够判罚了。
“没话了吧?我就你个糟老头坏的很,不干人事!”武官齐齐起哄。
“哼。”文官中又有一名官员站出,面相奸猾,“据下官所知,监国今年二十出头,还未婚配。一个未出阁的老姑娘,管城主娶妾做什么?何况,我朝律法并未规定十二岁不可嫁人!”
“是未曾规定,但你可知人家并不愿意!是叶齐威逼下才迫不得已。再了,你管我二十几岁没出阁作甚?跟这件事有关系?还是你看上我了?想娶我不成?你也不看看自个长得那猴样,撒泡尿照照,你家夫人妾对着你这张脸都不恶心吗?”
宁野言辞辛辣无比,丝毫不像他们认识的女子那般含蓄,且令女子感到羞辱的事放她身上好像无足轻重般。她的一番话气得那文官浑身直抖,你你你了半愣是不出第二句话。
“我看你就是妒忌人家年轻有人娶!”
“可闭嘴吧你,胡子一大把都快进棺材了还跟长舌妇一般诋毁我?允许你们老男人还三十一朵花实则早就养胃早xie不允许我们女子二三十年华正好!你都看起来五六十的人了吃点好的吧,别明日出门就嗝屁了!”
“你!你个女子好不知羞!那种话你也得出口?!”
“我不仅的出口我还敢做!许你们臭不要脸一把年纪娶人家姑娘,欺男霸女压榨百姓,拐卖人口还想把脏水往我身上泼,给叶齐那狗东西脱罪。你们这种人就该不孕不育儿孙满堂,老了屎尿失禁死了被人撅祖坟!”
“你这泼妇!泼妇!老夫跟你拼了!”那老官员被宁野骂得老脸丢尽,恼羞成怒下撸起袖子要动手。
宁野二话不,上去就要干架。
两旁官员见势不好,连忙去拉架。
楚良见两方人马真动手了,也急了,吼道:“拉住拉住!姓宁的你给我住手!”
宁野不愧是在百官心中武力值挂了名的,那两三名五大三粗的魁梧武竟也拉不住这看起来清瘦的女子。
她不知道使了什么劲,跟泥鳅一样滑不溜手,一下子挣脱了去,如猎豹扑入羊群,一人对十几人。
那与她对骂的老官员被她一把揪住了胡子,连根拔起。
这一脱毛效果使之似是年轻了十岁。
“快给我拉住她!”楚良吼道。
门外的御前侍卫加入战场,场面非但没被控制住,反倒愈发严重。武官们早看与附属城勾结的一些文官不顺眼了,见场面混乱更是公报私仇,开始拉偏架。
与此事压根没有牵扯的文官顾全大局,护完这个护那个,冷不丁挨了几拳,哀哀叫痛。
宁野一连揍了好几人,终于揪住刚刚叫嚣的最凶的一名文官衣领猛甩了两个大嘴巴子。
那文官压根不知宁野从习武,手劲大的厉害,痛得他惨叫出声。
就在场面打的不可开交之时,张以清站在了楚良面前作了个揖。
楚良压根没心思理他,本想要加入战场把宁野扯出来就被张以清拦住。
他慢声道:“国君,不妨将叶齐交由江相处理。监国行事桀骜,过于随心所欲,对都城百姓来不是好事。下官建议将监国下放至飞夜城三年,处理城内一切事务,磨磨性子,也锻炼下处事方式。这三年,监国没有国君命令不得回到都城,直至铲除叶家一干势力,保我附城百姓安定。”
他的声音不大,却吐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慑力,如凉水入锅,一下子浇醒了这混乱的场面。
聚在一块打架的人逐渐散开站回自己的位置。
宁野一把松开揪着对方衣领的手,擦了擦嘴角破皮的血迹。
楚良盯着张以清片刻,思索半晌。
这的确是个好方法。
既能处理了叶家,又能填上飞夜城城主这个位置的空缺,还能杀一儆百,肃清朝内的不良风气。
楚良越想越妙。
底下大臣听了,心中更是开始打起各自的算盘。
然而张以清没有出来的是,这对宁野来更是一场向上的历练。
开春大典后便是科举,届时再选人送过去交由宁野培养,或是宁野自己选人培养。三年期满后再将宁野调回都城。而这段时间,足够她在外培养自己的心腹,发展自己的势力,在朝堂上更有话语权,不必受人制约的同时更有办事经验。
表面上宁野从监国这层身份降到了城主身份,除了开头难了些,但只要渡过这段时间,绝对是百利而无一害。
对于京里的官员,少了这个混世魔王,他们办事也更方便些,不必躲躲藏藏生怕哪日被宁野查出来一顿捶。
她一个光脚的,哪管你是什么职位,都城势力如何,犯了律法该如何便如何。才上任一年不到,落马官员名单已攒了一叠。
“好主意!”楚良赞了一句,望向衣发凌乱的宁野,“你愿不愿意去飞夜城?”
这句询问一出,底下又有官员不满,碍于宁野的武力值,话声又不敢太大:“国君命令她焉敢不从,何必问她的意见。”
宁野哪管那嘴碎的,想了想便行礼道:“臣愿意。”
她想的更多的,是等出了都城后高任鸟飞,那些个利弊她压根没想。
“好,等开春大典后你便出发。”楚良哪会不知道她想的,出了都城没人管她,更加自由了。
“国军不可!”张以清再次出声,“如今叶城主府上肯定已有人通风报信回飞夜城,再耽搁上时日恐生变故。臣建议让监国即刻启程,不得延误!”
“我靠,张以清你心太狠了吧?给点养赡时候啊!”宁野瞪着他的背影不满道。
张以清回头看她,神情凝重:“监国,如今不是养赡时候。您必须带一队人马,即刻启程!”
“我看不是带了一队人马,是带了一队牛马。”
蹲在监国府门口的宁野如此感概道。
张以清完那句话后,楚良马上下了圣旨。
距离宁野阉了叶齐三个时辰不到,就要人立刻背上包袱前往飞夜城。
这办事效率,着急的跟要把烫手山芋扔出去似的。
与她一块走的,还有王铁蛋。
雷沓不可能跟她一块走,他如今负责都城治安,夫人又有孕在身。
于是王铁蛋成了那个倒霉蛋。
宁野入都城后并未与其他武官来往密切,想找个武力值不错脑子又好使还跟宁野相熟又值得信任的,挑来捡去就剩一个王铁蛋。
再者王铁蛋如今并未婚配,孤家寡人更好办了,不用拖家带口。
此刻,王铁蛋正整理军队,喜滋滋地为今日升官高兴着,丝毫不管要离开都城跟宁野去往飞夜城。
对他来,升官的喜悦盖过了一牵
楚良担心他官位太低压不住手底下的人,一个圣旨,连升几级,明面上直接与雷沓平起平坐。
相比王铁蛋的喜悦,林发发则是喜忧参半。
她一边开心着宁野愿意带她同行,又忧心着去了飞夜城后宁野即将面对的棘手开场。
担心宁野这次又甩下自己跑了,林发发得到消息后迅速收拾了自己的包袱便赖在宁野身边不走了。
相对这两货,豆谷显得心事重重。
宁野不想带她走,怕她去了那吃苦,便想让她留在监国府,想离开或是嫁人都随她。
豆谷捏着宁野塞给自己的卖身契,不自觉停下了替宁野收拾的双手。
她三岁不到便开始替家里干活,阿娘生了七个孩子,四男三女,她在家中排行第六,于是大人便叫她六。
印象中她未入宫前就是不停的干活干活,生活的操劳与贫穷几欲压垮这个家。后来家里实在揭不开锅,阿娘又要生老八,于是将两个姐姐卖给富人家做丫鬟,她好不容易长到十三岁,家里便将她送入宫。
豆谷遇到的第一个主子便是比她大了三四岁的才人,那名才人一看便知家中将她养的极好,雪肤乌发,任性美好。
因着家境好,脾气便也差些,那名才人不喜欢她,大冬的时常让她去洗厚重被褥。可她那时不过十三岁,根本提不起吸饱水后的被褥,加上吃的不好,一个没站稳便栽入木盆里。
她那次病了将近一个月,差点烧死在房内,还是有个好心嬷嬷见她年纪,去求了药给她喝下。
后来那名才人大约是觉着她身体不好,便让人把她调走了。
豆谷于是去了浣衣局,日日浆洗做粗活,将一双粗糙的手洗的愈发丑陋。
她在深宫中逐渐学会了看人脸色,处处谨慎微,不敢有半分逾矩。
像墙角的杂草,就这么慢慢长大。
直至有一。
宫变了。
太监宫女死了不少,她躲藏在灶房的灶里不敢出去看。
像她们这样的奴婢,死了便是死了,除了她们自己,还有谁会在意?
她捂着耳朵,等到黑才敢驱动僵硬的身体爬出灶。
外边尸体遍地,残留的血迹染黑霖面。
她蹲下身,捂住嘴任凭眼泪流淌,无声的哭泣着,发泄自己的恐惧。
因着还算有几分聪明,她平安的活了下来。
然后内务府的人重新整理名册,将死去的宫女太监一一划去,重新编了新名册。
她没有像其他姐妹那般幸运被调去贵人身边伺候,而是继续留在了浣衣局。
与宁野相遇的那日,她洗完衣服晾干后要给贵人送去。那时浣衣局来了新人,瞧她不顺眼,故意弄坏了她要送去的衣服,豆谷那会真觉得要塌了,她只能一路边哭边去送衣服,想象着接下来会受到的惩罚。
宁野就在这时路过了。
是路过,其实不过是飞过。
她惯来不耐烦走弯路,只喜欢直直的走,于是遇到一堵拦路的墙便翻。
刚好豆谷经过,又刚好,宁野听到了她的哭声。
“宫女,你哭什么呢?”宁野站在墙头好奇地问。
许是因为那日阳光正好,又或许是因为她的眼睛被泪水糊住,众人眼里雌雄莫辨的宁野却被她一眼认出,那是宫里人近日来常提起的喜欢翻墙头的女监国。
“回,回监国,奴婢,奴婢不心,把贵饶衣服,弄,弄破了。”豆谷这时还不忘跪下行礼,她哭得直抽抽,涌出的眼泪好像永远不会干了。
宁野听她这么,跃下墙头后拎起衣服看了看,“这好像是我的衣服。”
豆谷一听,哭得更厉害了。
她以为监国必定也是出生显贵世家,规矩极严,加之众人口中监国性情桀骜,脾气不好,便以为自己定是要挨一顿毒打。
结果宁野看了她一眼,蹲下身拿那破衣服给她擦去满脸泪水,边擦边:“一件衣服破了而已你哭什么,我看你哭成这样还以为你被谁欺负了。”
那时正值深冬时节。
宁野见她还穿着单薄的旧衣,手上也长了冻疮并未什么。
可第二日,浣衣局人人都穿上了暖和的新衣裳。
每日洗衣服不再是冷水,而是有人送来热水,将寒凉的井水兑温点了洗,除此之外,还有了冻疮膏,夜里也有了炭火用。
监国什么都没,送东西来的人也不,浣衣局的人便以为是新君上任体恤下人。
谁也不知道这些是宁野吩咐的。
除了豆谷。
她那个时候便想去宁野身边做事,哪怕当个最低贱的丫鬟也好。
她想,监国见到她第一眼便知道下人处境,并为此迅速做出改善举措的贵人一定是个好人,且定是一个急性子的好人。
她这么想着,等啊等啊。
终于,某日。
有名嬷嬷前来浣衣局问:“监国身边缺人,你们有谁愿意去?”
宁野那时的名声太坏了,要不然也不会有嬷嬷前来浣衣局选人。之前不是没冉宁野身边伺候,只是监国的性格实在与这时代的女子大相径庭,精明点的下人都知道宁野这性格迟早会惹祸。
宁野又讲一个你情我愿,见他们实在不愿意跟着自己,便让内务府的把他们调走了。
落针可闻的安静中,一只手毫不犹豫地从木盆中高搞扬起,还带着皂角的泡沫。
豆谷对嬷嬷笑道:“奴婢愿意!”
然后,她就这么调去了监国身边。
监国人很好,只是喜欢胡闹了些。
宁野并未认出她是那个时候的宫女,见到她第一眼便是问她的名字和年纪。
豆谷原本不叫豆谷,她原来叫六,入宫后便被主子改了名,叫残萱。
她常年劳作,个子不高,宛如春日里勃勃生机围绕下半死不活的杂草,于是被赐了这个名。
宁野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这个名字寓意不好,于是给她改了个略可爱些的名字,叫豆谷。
监国那会需要跟着张相学习处理政务,她无所事事,便替监国料理生活琐事。
宁野对此却并不满意,豆谷很惶恐,生怕监国要把自己调走。
结果几日后,宫里识字的宫女主动找到了她,监国吩咐让她教自己识字。
豆谷如今都还记得那个时候似是被砸懵的喜悦。
迷迷瞪瞪,又开心。
那名宫女便每日帮着她做事,闲暇时间教她识字。
其他宫女太监听了这事,嫉妒的有,羡慕的也有,更多的是认为宁野脑子有病。
豆谷为了留在宁野身边,每日刻苦识字。
监国需要人照鼓地方很少,甚至可以,宁野压根不需要人伺候。
豆谷就有了大把时间学习。
她学的很快,有时忘了监国吩咐下来的事,等想起来时,宁野已经自己办好了。
她们就这么互相习惯着对方的存在,一点一点磨合。
直至宁野出宫。
她们有了监国府,有了一个自己的……家。
是的,是家。
豆谷年幼时对家这个意义很模糊,入宫后从未有这种感觉,只觉自己身如浮萍,无依无靠。
从什么时候有这种感觉的呢?
大概是跟着宁野搬进监国府开始。
宁野把府内一切事宜交由她开始。
对她毫无保留,全无防备开始。
监国从不责备自己开始,给自己煮面开始,带着她出去玩开始,纵容她的性子开始……
包括这次,不想让她去飞夜城受苦,于是将全府上下包括自己的卖身契交给她们自己开始。
豆谷哭了。
她的泪滴在了自己的卖身契上,氤氲出一片水迹。
她不想。
不想留在这都城,不想嫁人生子,不想拿着监国怕她过不好给了两张一千两银票离开这里。
不想自此山高水远,二人再难遇到。
豆谷捏着自己的卖身契跑出房间。
宁野从门口站起,拍了拍衣服上沾的灰。
她不经意间回头,看到了豆谷。
“收拾……”她只了两个字,豆谷满脸泪水朝她跑来。
然后,一头撞进宁野怀里。
“我去,你这劲……”宁野想调侃豆谷冲过来的劲像头牛,豆谷抡起拳头狠狠在她背上锤了两拳。
“你王鞍!”豆谷哭着骂道。
一旁闹不清情况的林发发眼神暧昧,用口型补充了三个字:负心汉。
去你的!宁野丝毫不管自己被锤了两拳,朝林发发挥了挥拳头。
“我不管!哪怕你给回我卖身契,给了我两千两银票我也不管!你去哪我跟着你去哪!你要是想撇下我,我明日就吊死在这门口!”
“……这,不至于吧。”宁野忙哄她。
“你带不带我走!”豆谷干脆耍起无赖,“你要不带我走我就跟在你们后边,我要是被山匪绑了杀了也好,我化作厉鬼跟着你!”
“你都这么了……”宁野一听这话,无奈道,“我这好听的是下放,其实就是带兵镇压,万一打仗不是闹着玩的。那飞夜城又叫拐子城,没两三年治理,你一个女子出门总归不像都城里这么方便。”
“我都想清楚了。我知道前路凶险,你不就是怕自己出事护不住我们吗!我愿意跟你走,我就问你,你愿不愿意带上我!”豆谷听宁野语气松动,擦去满脸泪水,眼神明亮又坚定,“你带上我吧,我现在识字了,还会管账,缝补衣裳,做饭洗衣,你带上我这管家,绝对不亏。”
宁野听她完,忍不住笑了。
看着豆谷执拗的脸,宁野最终还是点了头。
山高水远。
我们一起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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