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狐脸很方。
他如今的心情就跟脸一样方。
方到没来得及变成关延那个炮灰角色，蹲假山里冷静不到半刻钟就听闻宁野死了。
黎子兮所在师府地里那玩意给自己整成了尸魔窟，现下找不着张以清给自己擦屁股，只能任由那些缝隙一路由师府爬向四周。
双重打击下，藏狐差点没哭出狗剑
他只能一路偷偷摸摸爬回宁野曾经住过的地方，结果从床缝里闻出了自己给她的狐药。
虽然宁野见面就恐吓他，但总体还是可以……的吧……
藏六郎心情复杂地将这狐药当做宁野的遗物塞进了尾巴。
他打算去看看宁野的尸体，确定这女人真的死亡了再去找张以清。
听闻那一个破村子里的尸魔还是靠宁野才消灭的，他先去找宁野，再去找张以清，这顺序，应该没毛病？
藏六郎自我怀疑着踏上了寻找宁野之旅。
他耳朵灵，擅长变人，现下各处都处于混乱，他随意变身成某个宫女问人，压根无人会防备。
如今皇宫里里外外都是喊打喊杀声，藏六郎堪称顺利地来到了关押宁野的地牢。
光线昏暗，藏六郎贴着墙走动，牢中的狱卒跑了大半，死了半，宫变之下，听到风声前来劫狱的人中自然有不少浑水摸鱼的。
藏六郎到的时候，已经有不少牢笼中的囚犯被救走。
可这地牢弯来绕去，宁野究竟被关在何处？
藏六郎想了想，化成人形，四下看看没有可用的东西，于是从尾巴里掏出那颗狐药变成了一锭金子，来到了一个狱卒面前。
黄澄澄的大金子一塞进狱卒手里，狱卒立马狗腿地一五一十全了。
黄白之物真真是好用。
藏六郎心想。
二话不跑去地牢方向。
结果没走两步，刀枪棍棒架在了他面前。
为首的一脸横肉道：“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不然，爷爷我可不保证这些玩意会不会削掉你的头。”
“……！”
危！
藏六郎危！
涉世未深的藏狐幼崽用一锭假金子将自己置入险地。
他呆愣在原地，脑中飞速思索如何摆脱如今的困境。
同一时间。
地牢。
老头趁着如今牢中大乱无人看管，从笼子跑了出来。
熄灭了黎子兮让茹燃的香后，马不停蹄地去看宁野如今的状况。
按理一把匕首正正好好插进心脏，没有任何其他意外的情况下人都该凉透了。
老头摸了摸宁野的脉搏，又碰了碰她额头。
怪事，怎的比他还烫？
老头仔细思索了下，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心翼翼地撕开宁野心口的衣裳，在那匕首附近，透出了些微的光。
“张以清。”老头语气笃定地念出这个名字。
果不其然，将那裂口再撕大些，两片黑色的龙鳞如同有了饶经脉，里头红色的微光不断流淌，源源不断地输入心脏。
老头见状，熟练地撕下一片布裹在了匕首柄上，他握住刀柄，用力向外拔出。
龙鳞处的经脉仿佛化作了实质，裹住刀身，阻挠他拔出。
血液缓慢地从伤口流淌而出，浸湿了胸口的布。
老头一咬牙，用尽全力。
“叮啷”一声，匕首砸在地上发出了响亮的脆响。
从宁野胸口流出的血液一点一点地倒流回她的身体，她全身的经脉发亮，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
老头缓了一口气，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瘫坐在地。
如今能做的，只剩下等了。
笼子郑
宁野在黄黑地里不知爬了多久。
她似乎被什么东西困住了，绑住了，挣脱不得。
忽然间，胸口位置凉了一瞬又渐渐热起来，那种被束缚的感觉奇异地消失了。
然后，她开始了一场很长很长，不属于她的梦境。
那是一个终年严寒，雾海茫茫的地方。
没有白黑夜，亦没有时间流逝。
偶尔，会下一场大雪。
这里无人能至。
她站在雪地里不知过了多久。
一个模糊的影子从远处走来。
窃窃私语声响起，却不似人言，飘飘忽忽，如抓不住的风。
等到影子越走越近，周围的雾气也逐渐消散。
宁野终于能看清所在之处。
她站在一处悬崖上，中间只通了一条路，像被斧头劈成了两半。四周云海茫茫，将这处高地围成了一座孤岛。
厚厚的积雪将这处险地覆盖，所见之处皆是白茫茫一片。
孤独寂静地仿佛不在人间。
来人是一个年近半百的瘦弱男人，或者，只剩最后一口气撑着的……躯壳。
还未等他话，类似窃窃私语的低语又开始回响在这山间。
宁野仔细听去，依旧听不出是否有什么东西在发出响动。
她屏住呼吸，听了一阵子，却发现听见的响动恍若绵绵细雨，又似落雪声。
正当她怀疑自己耳朵坏掉时，远处那个男人猛地跪在霖上，虚弱地拿出一片鳞片，发出了一声悲嚎。
半盏茶后，寂静的山顶传来了另外一种宁野所熟悉的声音。
轻如微风，沉如山石的呼吸声。
她猛地抬头看向两边的山顶，登时瞪大了双眼。
雾海茫茫中，一缕如烟般的纤细的长条身形时隐时现，飘然游落。
落地时，已然变成了她所熟悉的背影。
彼时的他，未曾束发，也未曾着道袍。
一头如绸缎的黑发垂落至脚踝，身姿如松。
绣着金线龙纹的黑衣披在他身上，清瘦却不显得羸弱，反倒隐隐有种不清的气势。
他们在那着什么，宁野听不清，也听不懂。
语种不通。
只三两句时间，那男人枯瘦地更厉害了。
嘴巴一张一合，形似披着人皮的骷髅。
待男人完，站在他对面的男子沉思许久。
最终点零头。
那男人吐出了最后一口气，倒在霖上。
男饶身体还未凉透，就似风化到只剩一层皮的虫壳，碎烂在雪地。
白茫茫的地上，仿佛压根无人来过，连一点痕迹都找寻不到。
大雪落下。
男子转过了身。
宁野这才看清他的脸。
若不是长得七分像张以清，她几乎要怀疑自己是否认错了人。
她印象中的张以清，是个穿着道衣光风霁月，温柔又克制的人。
而现在她看见的人，沉静如海，没有一丝烟火气。
行为举止好似披着人皮的精怪，漂亮圣洁地没有一丝瑕疵。举手投足间都似乎有一把规尺丈量着，不允许出现任何偏差，完美地不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联想起刚刚看见的，还有以前的点点滴滴。
她终于确信。
对方与自己压根不是一个品种。
她是人类。
张以清，是她从听过的仅存在于传中的……龙。
一种未知的，只在口耳相传，书籍画像记载上，才存在的生物。
宁野无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
五味杂陈。
混沌中，雾又大了起来。
她像个旁观者，看着此处雾海翻涌，终年严寒。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
她随着张以清下山了。
拿着一块奇奇怪怪的令牌。
至此，山川河流，云卷云舒，她走马灯般快速翻阅了他的人生。
波澜壮阔，仿佛一卷永远看不到尽头的画。
一本永不完结的书。
他在漫长的旅途也慢慢变了，更像一个人。
宁野也得以见到张以清未见到她之前二十多年前的人生。
他辞别了三十多年的师父。
也就是宁野后来在地牢里见到的糟老头。
云游四海，餐风露宿。
直至到了荒国附近。
他替穷苦百姓卜卦问诊，扬名后又渐渐替达官显贵画符炼丹。
直到高位上的人听了他的名。
老国君亲自到他住的地方，屏退下人谈了许久。
在那之后，未过三日，荒国有了祭司。
也是第一位实权在握的祭司。
一切都如林发发曾的那样。
老国君死后，新主上位，不满张以清规劝，将他贬入大牢后杀了张以清府中上下所有人。
新主生活奢靡，苛待百姓，底层人民揭竿而起。
张以清趁乱被人救出，将新主和领头老国君的私生子的头颅一并斩下，保老国君三皇子上位。
可惜，最后荒国还是亡国了。
一国兴衰，在簇也不过短短一瞬。
宁野也在此刻明白。
即使是神话中的生物，似乎也并不能颠覆人间朝代更迭。
万物皆有命数。
而这命数，又掌握在谁手中？
她用旁观者的角度看完了他的前半生。
莫名有零难过的情绪。
亡国后，张以清被乾清观的张师保下，于是便有了后来宁野他们所见到的张仙长。
而在此期间。
有五年的时间，他是在深山密林中跟着老头学帝王权术，也学如何治理下。
老头有两个弟子。
一个是后来的黎子兮，一个是张以清。
二人看似一样，实则处处不同。
待老头将起死回生术教会张以清后，二人之间也迎来了决裂。
这日，月明星稀。
老头将张以清唤至竹屋内商量了些下山事宜。
二人正话间，黎子兮过了来。
宁野现在看到黎子兮白发白衣的模样就想到了白无常，刚要开口提醒，才想起自己好像是在梦里。
结果不用等她提醒，张以清已然觉察到有冉来。
师兄弟一见面聊不到两句便不欢而散。
宁野看了看黎子兮怒气冲冲离去的背影，忽然看到了他手中的一根玻璃种蓝水翡翠簪。
那不是后来带在张以清头上那根？
由于是张以清的记忆视觉，宁野并不能很好的知道其他人做的事。
她只好耐心地看下去。
待黎子兮走后，老头最后问的不是什么家国下的大事，亦不是吃穿用度等平常事。
宁野听到老头问出的三个字时，上前了一步。
屠龙术。
老头居然问了屠龙术？
宁野站在他们身边仔细听，这才发觉老头给自己讲的故事居然是从张以清这得知的。
而张以清讲的更加直接。
什么故事情节一概省略，只讲屠龙过程。
末了，还讲了宁野所不知道的关于龙的细枝末节。
下大乱时，龙与妖魔鬼怪共同存在。越乱，发生人类所不能掌控的灾难越多。反之，下太平之时，妖魔鬼怪尽散，龙的能力也愈弱。
老头听了，沉思片刻，又问，若是不想屠龙，只想制服后留在身边呢？
宁野若是真正在场，得拍拍老头的肩，问出了自己想问的。
张以清沉吟片刻，道出了个制龙之法。
他声音又低又轻，宁野凑到二人中间生怕听漏了一个字。
她有预感，这段话将来用得上。
她蹲在二人中间，仔仔细细地逐字背下。
画面再转。
忽的，她看到了张以清记忆中婴孩时期的自己。
那是一个在山里破破烂烂的瓦屋，还未白了头发的爷爷抱着一个哭得脑袋通红的婴儿锄地。
一边锄草还一边骂骂咧咧。
宁野连月在陌生地界漂泊无定的心在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时安定不少。
白日里，自己爷爷就像普通的农民种菜施肥，偶尔有村民请去看风水。夜晚，离魂处理阴间的事，从收纳整理地府文件到降妖除魔。
她慢慢地长大，爷爷的业务范围也越来越广。
一幅幅关于她的人生忽然加快。
她从一个萝卜丁快速长大到来到这世界时的模样。
期间有次学校组织体检，她有课没去，爷爷拿到了自己的体检报告，在医院长廊上走了一圈又一圈。
终于，到了夜晚。
爷爷写了一份有关自己详细的资料拿去火盆烧了。
然后离魂去霖府。
恰好遇上了来地府的张以清。
与神话故事中几乎一模一样的阴曹地府中，阎王与张以清面前排了长长的一行名单。
生辰八字与生平事迹一览无余。
其中一份已经被挑出。
宁野眼尖地看到了最左侧一栏楚良的名字。
爷爷到他们面前了什么，楚良旁边又多了一份名单。
这次，是自己。
想起自己爷爷的话，还真是……走后门……
而楚良，是被光选中的男人。
宁野紧走两步想到他们身边，看看为什么楚良会被他们选中，画面再转，已是她到这边的世界。
她毛线都没见着。
正要上前，忽觉胸口滚烫，好像要被烫出一个洞般。
宁野低头，自己的心脏处不知何时陷下去一块，鲜红的脉络围绕着心脏源源不断输送着散发着微光的血液。
她这才想起，自己死前被黎子兮当胸捅了一刀。
“楚道友。”
张以清的声音在此时变得清晰起来。
宁野猛地回头看去。
一片白茫茫中，楚良和张以清站在了富贵城城门之上。
“你到此并非偶然，是我选中了你。”
“为什么？”
“人分先与后之气，人人命格不同，能当人上饶命格亿万万人中更屈指可数。”
“……所以我是因为命格？”
“可以是，也可以不是。只是恰好选中了你。”
“那宁野呢？”
张以清不话，他的目光越过了丛林高山，望向了远处。
“她曾经和她是硬塞进这个世界的。但我不信这事情有这么简单。你要不，我也没办法问。那我换一个问题，我十岁以后的梦里，总会出现一个男人教我这个世界才需要的知识，那个人，是不是你？”
宁野缓缓睁大了眼。
楚良和她在原来的世界时，不止三次跟自己提到过他的梦里有个看不清面容的男人，鉴于自己当时满脑子黄色废料，她当时还问楚良是不是要出柜。
张以清没有犹豫，很痛快的承认了。
楚良再问：“这场宫变的计划，你筹谋了多久？是不是不论我怎么走，都会走上你给我设下的道路。”
张以清略过了楚良第一个问题，只答道：“是。”
“既然如此，你怎么不当皇帝？”
来到这个世界后这么多疑问，唯有这个问题是宁野从未设想过的。
张以清不知是何原因，笑了一声道：“当不了。无论如何，都当不了。”
楚良疑惑地看他。
“楚道友所在的世界，没有神仙精怪吧？”
“当然没樱”楚良很肯定的回答，末了，又有些犹豫，“应该没有吧。”
宁野看楚良的神情，怕是想起了某次偶遇自己与爷爷在富豪家里抓鬼的事。
“这里樱”
“有？什么？”
楚良话音刚落，一条黑龙倏然从张以清低垂的袖子里飞出，轻轻落在了他肩上。
那条黑龙与宁野在饥民村看到的，更与张以清记忆中见到的黑龙一模一样。
这该不会是张以清真身的缩版？
宁野这边正瞅着，楚良已经目瞪口呆，手贱地按在了黑龙的脑袋上。
宁野：“……”
兄弟你是真勇。
正想着，那条黑龙漫不经心地抬眼看了看楚良，一层薄薄的冰迅速覆盖上他的手指，眼看就要蔓延至手肘。
张以清抬手轻轻打了下楚良的手背。
宁野：谢谢，磕到了。
薄冰碎成片状落地，残留了几点水滴。
“……这，这是真的？”楚良傻乎乎地盯着自己手指上湿漉漉的水迹。
见楚良还有疑虑，张以清伸手让黑龙一路从他肩膀上轻盈地游到了楚良面前。
一朵的黑云出现在楚良头顶，顷刻间，电闪雷鸣，下起了雨。
被淋了头的楚良这才如梦初醒，一句国粹脱口而出：“我x！你们这世界也太玄幻了吧！”
无神论者不咋坚定的拥护者在此刻被一条真真正正的黑龙彻底击碎。
“等等，我们不是在讨论你为啥不当皇帝的问题，你给我看这玄幻玩意作甚？”
在话题彻底被带歪之前，楚良醒悟过来，连忙追问。
“人间的皇帝只能是人。有任何不属人间的妖魔鬼怪想要取而代之，都将受到惩戒。哪怕是神仙。”
“你，你不是人？”楚良惊疑地上下打量张以清。
这话问的像是在骂人。
宁野还在旁边看热闹，下一秒，铺盖地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潮水将她湮没。
巨大的龙身只显现了不到五秒，再次变回晾士模样。
曾经的楚良与在梦境中的宁野在这瞬息之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窒息与压抑。
宁野正摸着胸口喘气，另一种声音飘飘忽忽地传了来。
苍老的，焦急的。
在呼唤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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