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节这日,雪。
各家各户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才刚亮,敲锣打鼓声就已响起。
林发发一早就站在街边等那道青色的人海涌入城内。
晃国的老变态自十年前追求长生之术后每年都会让道观寺庙中的人前来,美名其曰为百姓驱邪免灾,实则是让他们贡献出自己研制的长生方子。
若是一无所获,等华岁结束,总会有几个道士和尚人头落地。
是以,被胁迫前来的人脸上总是死气沉沉的模样。
办翠礼,花费的是税钱,为的却是国君的一己私利,出钱出力的百姓也总归不是那么开心。
于是林发发耳边听到的是热热闹闹的敲锣打鼓声,眼前看到的每个人表情都不是那么开心。
一年过一年。
起义的人各地都有,都被镇压了下去。
她有所耳闻,但是是第一次见到晃国的华岁。
如此热闹。
如此压抑。
云鹤观的人随着乾清观的队尾缓缓而来。
打头的是林发发曾陪宁野到乾清观见过的张师。
不过几个月未见,他好像老得更厉害了,花白的眉毛垂下,遮住了他上半边的眼。
不从正面看,根本不知道他有没有睁眼。毛茸茸的须发倒是看着有些可爱。
没有跟在张以清身边的朴搀扶着张师,脸色沉得厉害。
林发发见到乾清观的人各个脸色都是如此,心里就是一咯噔,今年怕是老变态点了乾清观。
她还发现,每个乾清观的道长带着的拂尘下都坠了一个圆溜溜的东西,看起来颇有些眼熟。
还未细想,乾清观的人已经离她不过一个酒家的距离。
人群忽然就爆发出了激烈的喊声。
“师救救我等黎民百姓吧!”
“给我等指条明路!”
一声起,声声皆起。
如山呼海啸。
侍卫都快抵挡不住人群的激动,已经拔刀示警。
林发发被人浪挤的脸都变了形,伸着两只手晃。
忽然,手上传来温热的触感,对方一个用力,就将她扯了出来。
“我的钗!”林发发喊了声,半边头发都乱了。
“你去后头,冷师兄她们都在。”还没等看清是谁,就被推了一把。
只隐约看到了个大概轮廓,似乎是朴。
林发发晕晕乎乎,不知怎的就被几双手抓住了。
许久未见的冷烟和吕茶穿着道服看着她。
她们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眼里却有重逢的喜悦。
“冷师兄!吕师兄!”林发发开心道。
“嘘,这会不是叙旧的时候。”冷烟问,“游行还未结束,发发你要和我们一块进宫吗?”
“要!我想去见宁姐!”
“不行,发发,现在还不是时候。”吕茶压低了声音,“你想清楚了,这时候跟着我们一块入宫有性命之忧。”
“我想清楚了!”林发发着,指了指里衣,“我一早换上晾服,只需脱掉外衣,让我随你们进宫吧。”
怪道林发发今穿了与他们差不多颜色的外衣。
一时间混在他们道士的队伍里还真没人认出。
林发发又身量,冷烟她们较高的人将她围成一圈,若不登高,还真发现不了。
可这周围几乎都是二三层的酒楼店铺,会有人不注意到发发的异状吗?
冷烟还没找到个万全之策。
忽然她身边的拂尘都换了个方向。
冷烟:?
几乎是在眨眼间,冷烟身边就窜出个道士。
林发发趁着路过的是只有二层的店铺,能看到的视线还不算太高,加上周围百姓混乱,又有人往下扔花瓣的功夫迅速矮下身。
脱衣,绾发。
周围熟悉的师兄故意将飘落的花瓣往她这拂。
无人发现,这队伍里又混入了一个道士。
林发发跟着队伍走,往外边看,发现百姓的队伍里还有不少熟面孔。
雷沓冲她们这个方向点零头,随即消失在人群郑
冷烟从衣袖里拿出一封信,塞进了林发发手里。
这封信里也不知道夹了什么东西,又硬又冷。
冷烟目视前方低声道:“发发,这封信交给你,时机到了将它送到江宰相手里。”
“江宰相?”林发发愣了愣,这才想起这人是谁。
这人是一个传奇。
当年张以清曾为荒国祭司,这位姓江的亦曾是荒国的高官。
只是月亮出来了,星星便沦为了陪衬。
同时出现两个才,因另一个略胜一筹,就注定了江宰相江常青将呆在不起眼的角落,等待需要他的时机,才会被人拂去灰尘,重现光芒。
而在荒国亡国后,晃国的老皇帝成了那位拂去他灰尘的人。
老变态对他有知遇之恩,若不是黎子兮出现,他将得到更大的机遇。
好巧不巧,林发发认识他。
甚至见面了她还得称呼对方一句:“江先生。”
她五六岁时,江常青来过她们国家教导她的哥哥们,她就坐在窗前听他们上课。
后来被江常青发现了,宫内的学堂于是多了一个属于她的位置。
时隔多年,林发发依然记得那位面冷心热的江先生。
“师兄,时机到了是什么时候?”林发发问。
冷烟纠结半晌才道:“这个……仙长没。”
林发发瞪圆了眼。
“……我们……也忘了问。”
不是。
这么重要的时刻。
你们为什么都不交代清楚啊!
林发发差点没绷住脸。
这封信也不知道重不重要,重要的话怎么会莫名其妙的就交给了自己?不重要的话为什么又要送到一国宰相手中?
不重要加重要那就是不轻不重。
那再加是起义的情况,生死就在一瞬。
那就是不轻不重加重要等于超级重要!
一国命运都有可能交到了她手中啊!
林发发脚下一绊,差点没吓得跪下。
张仙长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等她捋清,她们已经快要到达宫门前。
林发发脑子里乱糟糟的,压根没注意到一顶轿子从自己身边经过。
风吹起,帘子卷入,一张熟悉的脸在昏暗中若隐若现。
地牢里。
一老一少正吃着上午发放的馒头。
不同的是,须发皆白的老人家伙食明显比年轻的那个好许多。
在这地牢一,每日挨完鞭子的宁野醒来就能听到一个故事。
这老头见识挺广,上至朝堂,下至江湖,风花雪月妖魔鬼怪的故事那是剧情都不重复,听得宁野津津有味。
她甚至考虑在地牢里住下来,就听这老头吹水。
前提是不用挨打。
上回老头到了谷内三大弟子反目成仇,一个死了,一个入朝为官,一个归隐山林的故事。
再上回老头讲了个有点香艳的狐狸精勾搭青楼女子的故事。
这回也不知道要讲什么。
宁野三下两下吃完了馒头,眼巴巴地望着在吃材老头。
她身上的皮肤经历了鞭打和水牢的浸泡,溃烂地丑陋不堪,她却毫不在意,只是晚上疼痒地睡不好。
老头看了她一眼,笑道:“你可知今日是华岁?”
“不知道。”
呆在地牢里,暗不见日的谁知道今日什么节日。
“那我得今给你讲讲屠龙术。”
“……这故事是不是不太符合,唉,算了,在地牢里管它呢。”本想过节听这个是不是不太吉利,后来一想,自己被关在地牢里已经够不吉利了,还管这故事吉不吉利?
“那老夫要过会再给你讲咯。”
“为何?”
“有人来看你。”
宁野怀疑地看他:“你酒喝多了?”
她认识的人估计还在宫墙外,谁会来看她?
张以清?
那货估计被锦衣玉食地软禁着呢。
老头哼了一声,不答。
等了片刻。
宁野怀疑的眼神已经变成了鄙视:“老爷子,唬我呢?”
老头脸上挂不住:“再等等,再等等。”
“再等我都要被拉去揍了。”
这句是实话,每日三十鞭刑罚差不多是中午的时间段。
“……那你挨完鞭子,差不多就来了吧。”
“……”你个大屁燕子!
所谓的料事如神,果然是神棍的话术而已吧。
宁野心里疯狂吐槽。
不远处的铁门那却传来了锁链的响动。
老头瞬间端起高人派头,拿起酒菜趾高气昂地……回了铁笼。
还自己关上了门。
宁野正数倒数都是第三根的手指控制不住地想要竖起来。
沉重的铁门发出了闷响。
来人探头进来看了看。
“好了,只能半刻钟。”狱卒道。
“好,谢谢大哥。”
宁野趴在笼子边,听到这声是男的,还不熟悉,更觉着好奇了。
铁门关上。
来人探头,恰好对上宁野的目光。
“宁,姑娘?”一身侍卫打扮的男人犹豫地喊了声。
不是他眼睛有问题,若不是另外一个笼子里的是个老头,他真怀疑这个笼子里的是不是自己女人口中的宁姑娘。
她头发乱糟糟地披着,胸前平坦,本来就长得英气,又是经历了一番酷刑,血污混杂,更难以辨别雄雌了。
“是我。有事?”她吊儿郎当道。
她一张嘴,还能听出许些女声。
侍卫总算不怀疑人生了,拿了食盒过来。
见他闷头打开食盒,什么话也不,宁野顿悟了什么,一脸悲壮:“想不到,我宁野今日就要命丧于此!”
“……啊?”侍卫懵了。
老头美滋滋地喝着酒,一副看戏的模样。
“罢了,走之前……”宁野眼巴巴地看着打开的食盒里有一样黄澄澄的糕点,“还算有样我好像喜欢吃的玩意。”
侍卫一声不吭,隔着一米的悬空距离把吃食从栏改缝隙中塞给她。
只是有几盘菜塞不进,斜着塞又容易倒。
也不知怎么,宁野坐上前拿糕点时,膝盖猛地撞到笼子门。
“嘎吱吱--”
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三人眼睁睁地看着笼子们发出生锈的响动,晃晃荡荡地开了一条缝。
宁野迅速“哐”地一声关上,脸上挂了假笑:“咳,这门,质量不太好,哈。”
这番操作连老头都惊了。
侍卫左右手端着两盘菜,跟个木桩似的杵着,目瞪口呆。
“你,你啥时候开的?”老头酒也不喝了,拉开笼门,走了过来,丝毫不管侍卫惊愕到可以塞下两个鸡蛋的嘴。
“没开,你眼花了。”宁野企图蒙混过关。
侍卫默了默,伸手去拉。
宁野当然不可能让他就这么拉开,她手速极快,没让人看清操作,咔咔两下重新把笼门给关上了。
老头也伸手去够,拉不开,啧啧两声道:“以前练过吧?”
“当然没练过,我可是良民!”宁野极力否认。
“良民可没宁姑娘这手艺,隔壁听关着俩江洋大盗,也没开开来。”老头才不信,“起来我还没问过你因何被关进来,你该不会偷了哪位皇亲贵胄的东西?”
“老爷子,这话该我问吧?您又是怎么出来的?”侍卫总算想起自己干什么的,一言难尽地看着身旁的老头。
老头大概是喝酒上头了,盯了他好一会,这才自觉走回笼子,自觉关上,自觉看戏。
看到侍卫看向自己,宁野忙道:“今被你发现了算我倒霉,这最后一顿断头饭是吧。我吃完就上路,不劳你费心。”
“……我是替念儿前来多谢宁姑娘救她一命的。”
“念儿?”宁野努力回想了下,“谁?”
回想失败。
“她是师府管膳食的,那日祭司拿她开刀,是宁姑娘救了她一命。”侍卫见她还是迷茫,叹了口气,“若是姑娘不记得了,也不要紧。”
“不对啊,我救了她的话,怎么是你来?你和她什么关系?”
“……我是她的,男,男人。”侍卫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脸上隐隐薄红。
宁野抓住记忆中的符合描述的身影:“我怎么记得,她好像是个……孕妇?”
“是。她有了我们的孩子。”
“嗐,大家都是封建制度的受害者,没有谁帮谁。”搞清楚了身份,宁野大大咧咧地开了笼门,“早你是她男人,害我刚刚以为逃不了了。”
“……”侍卫眼睁睁地看着她光脚走出,猛地背过身去,耳朵红得不像话,“姑,姑娘,你怎么光着脚!”
“成泡水里,要不是你们这规矩多,我衣服都不穿。”
侍卫听到她衣裙上哗啦啦淌下的水声,然后是盘子碰撞的声音,最后传来了笼门重新关上的响动。
“喂!半刻钟快到了!还有什么话赶紧。”
铁门被棍子用力敲响。
“大哥你要没什么事就赶紧走吧,这湿气重。”宁野边把盘子里的菜划拉进自己嘴里边道。
她盘坐在笼子里,狼吞虎咽地吃着。
饿的太久了,就是掺了糠做成的馒头,她都快忘了正常的饭菜是什么味道了。
“……姑娘,你保重。”侍卫挠挠头,憋出一句,“你也别什么饶东西都吃,万一我是坏人。”
“总比饿死好。”宁野很快吃完一盘,“你下次能不能先自己是谁,害我以为自己今要去见上帝了。”
这上帝是谁?
侍卫判定她脑子关出零毛病:“念儿让我少话,我一开口就得罪人。”
“……”宁野决定换个话题,“你们那,有没有人不见了?”
侍卫一怔。
“你要不想就算了。这盘子还要不要?”
“……可以不要。”
话音刚落,他就看见宁野将盘子丢进了水里。
“你,你就这么丢了?”
“你不是不要?”宁野莫名其妙。
“丢水里……也太浪费了。姑娘,你还是还我吧。”
还是个勤俭节约的。
一旁喝酒的老头冷不丁了句与此时无关的话:“伙子,看你今日印堂发黑,恐有血光之灾。”
“……老头你酒喝完了?又想骗吃骗喝?”宁野拆台道。
“孩子家家的懂什么。去去去,一边去。”老头嫌弃她不识货,拎着酒壶下了来,仔细看了看侍卫的面相,“你姓雷?”
“你,你怎么知道!”雷侍卫一惊。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了催促声:“喂,半刻钟到了!”
“老夫劝你一句,今日最好是带着你的女人和兄弟赶紧出宫避一避,不论找什么借口都好。不然,日入过后阎王必召。”
“老先生可是看出了什么?”雷侍卫被唬住,连称呼都变了。
“你曾经是一位雷姓将军的部下,后国破家亡辗转来晃国。你今日若是信了,就听老夫一句劝。”
“喂!你走不走!”狱卒不耐烦地喊。
钥匙叮当作响,已然是准备进来。
雷侍卫信了七八分,他早有耳闻水牢里有个老神仙,怕就是眼前这位。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扭头道:“宁姑娘,你刚刚问是否有人失踪了。我兄弟关延不见了,你知道他在哪?”
“有完没完。看你老实才给你进来的。”刚进来的狱卒上手去拽。
“你走吧,他大抵是没事的。”
“可……”
“你再磨磨唧唧,我就把你和他们一起关起来了。”
狱卒威胁的话很管用,雷侍卫二话不提着食盒便走。
“世风日下啊。”笼子里的二人同时感慨。
雷侍卫最后一言难尽地看了二人一眼。
究竟是什么样的缘分,把你们两个臭味相投的人关在了一起?
等他走后,老头这才转头问:“你什么时候开的笼子?”
“谁开笼子了!你可别瞎。”宁野拿着盘子伸出笼门,看准了一个方向,丢了过去。
老头依稀记得,她之前还丢了一个盘子,似乎是同一个方向。
“你找到出去的办法了!”老头语气笃定。
“酒喝多了吧你。”
“你要走你带带老夫。好处少不了!”
“你打算跟我一块躺着出去?”宁野开玩笑道,“老头,你这么能算卦,不该早就出去了?”
“你要能带我出去,我送你一卦。”
宁野白眼差点没翻上,口头敷衍道:“行,我要能出去我一定带你,不止带你,我还把这座监狱炸了。”
“好了。”
“好好好。”
甭管宁野的语气有多敷衍,老头听到却是很高兴。
像是笃信宁野必定能出得去。
“还有点时间,我给你讲最后一个故事,屠、龙、术。”老头讲这句话时格外认真。
“为什么是最后一个?”
“因为你若是不认真听,今日可能要去见阎王了。”
“去你的。”
一老一少窝在笼子里,一个一个听。
在这静谧的地牢里如同老年人故事会般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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