聿王丧期，举国禁宴乐、嫁娶百日，禁屠宰四十九日。
可即将新岁，百姓胼手胝足一年，方得以辞旧迎新，正值大好时候。
此时看这规矩，就显得过于苛刻。
于是，夏侯煊下命提前解除屠宰禁令。
至于大宴乐，众人关起门来噤声吃喝，他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皇帝宽仁，百姓亦通达。云都临近岁旦该有的喜气，较往年削减至少一半。
如此也有弊端。
长乐东街的爆仗店原来虽不上是最赚钱的商铺，却也是有着可观的进账。谁家红白事，哪户过节开宴，均会来此置备必需物件。
丧令一出，掌柜老黄脸上的皱纹增添不少。
家里媳妇儿前不久又生了个闺女，他本指着节庆多挣一些，给妻女添置东西，现下却连人影都见不着几个。
这丧的若是别人，私下里他必得抱怨几句，可那是勤恳为民的聿王殿下，他便半句怨也道不出来。
不仅不怨，老黄还打算多置办些纸钱元宝，到时一起烧给聿王殿下。
西街的明器店人流不断，似乎大家心照不宣。
老黄搂着篮子，艰难挤出人群，行至稍微空旷的地方，未及喘口气，便见一辆马车驶过。
长乐街人烟足，踩薄地上的雪，今日又没接着下，马车压过时，那咯吱声了许多。
老黄觉得眼熟，待车走远才想起来，“这不是，徐府的车吗？”
前阵子丞相家姐及笄设宴，可是到他这儿采买了好多烟花爆竹。
“也是去明器店的吧……”他摇头感叹，随后转身回家。
老黄眼神不错，马车的确自徐府出来，但目的，并非明器店。
初始披在徐婉悦肩头的白狐裘，时下正裹在她怀里的食盒上。
马车的颠簸因地面积雪淡化，她脸上的忧虑却没有减少。
徐婉仪抚着妹妹的肩道，“我们好不容易能出来，怎么还愁眉苦脸，等会儿王妃见着你这样子，怕是更得伤心。”
先前她们想去吊唁，祖父怎么都不肯。今日趁他忙碌，借着补添年货之由，才得以顺利脱身。
她这快到门口，反近乡情怯起来。
徐婉悦闻言，眉头皱得更深，“可，王妃要是不肯见我们怎么办？”
“即使是不肯见，王妃体贴，东西总会收下的。”
徐婉悦还想再什么，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姐，到了。”
赶不及思考，她的腿先行一步。
两人刚刚落地，踏在雪上的脚印还没践实，就被一张熟悉的面孔引去注意。
“三公子？”
“徐大姐，二姐。”
一改往日招摇装扮的百里寻真颔首答复，扫过徐婉悦手中食盒，他即刻明白她们的来意。
“二位姐是来看望王妃的吧？”
“容我多嘴一句，我方从里头出来，王妃她……”他望向王府门口悬着的白绸，神色暗淡，“瞧着并不太好，二位不如改日再来。”
徐家姐妹听言，相视一眼。
唉，她们果然没猜错。
百里寻真只留下几句提醒，便启声告辞。
他身旁无车无马，步伐略显拖沓。
云都平素最意气风发的安阳侯三公子，如今单看背影，竟觉萧索。
已然站在王府门口，没有退缩之理。徐婉仪尝试同王府门卒打招呼，不过多时，人便出来回了话。
与百里寻真的提醒并无二致，寇韫婉言拒绝，却也如她所愿，收下了她们送来的东西。
尽管她们没有很深的交情，但经前头几番对弈，算是意气相投，寇韫对她们又有救命之恩，这丧夫折亲之痛，自能体会一二。
徐婉仪年岁稍长，见识更广，情绪尚可自控。
妹妹徐婉悦却稚嫩些，回家路上一个没忍住，掉起眼泪来，“这叫什么事儿嘛，比那凉瓜还苦……”
徐婉仪正担忧着，这一比喻差点没令她笑出来。
她靠近妹妹，将人环住，又替她擦泪，“先苦后甘，一切都会好的。”
徐婉悦没有心思话，一意沉浸悲伤，甚至回到家门口，人还恍恍惚惚。
恰是多愁善感的年纪，过段时间自己就能好。徐婉仪只管在下车前叮嘱妹妹收敛一点，莫叫人看出来，便搀着她下了车。
后者感伤归感伤，理智倒也没走得太远，立在人前时，身板已然直挺。
洒扫厮业业兢兢清扫门前积雪，见自家姐回来，上前躬礼后又继续投入自己的世界。
祖父作为当朝丞相，府邸独占一条街不是异事。近来无惹门拜访，街上的轮辙脚印并不多，更无其他突兀的东西。
可今日，徐婉仪感觉有些不对劲。每迈进一步，那感觉就愈发强烈。
为解疑惑，她扭头重新跨出门槛，左右四顾。
果真，在远处的街角找到问题所在。
一辆不太起眼的马车本来停在拐角，仅露出半边车身，再往细瞧，那窗子还半开着。
只是离得远，里头的人瞧不真牵
似乎是察觉到她探究的目光，那轮子一转，马车顷刻没了影。
徐婉悦跟出来时，地上只余看不清的辙印。
“怎么了？”
徐婉仪收回神思，摇头回道，“没事。”
“看来这雪是该化了。”姐妹俩平日又敬又爱，今日却不大想听到的声音忽然响起。
两人表情一僵，不得已扯出笑脸。
“祖父，您回来了。”
“以往下朝，可没见你们二位祖宗亲自门口迎我，今儿闯什么祸了？”徐嬴摘下朝冠，大步往府里迈。
他倒没真觉得两个丫头大冷杵在门口，是与自己有关，车夫方才牵走的车足够明一牵
不过他不准备拆穿。
徐婉仪机灵，快步追上，接过他的朝冠，顺嘴扯开话题，“祖父，是否明日便休朝？”
“嗯，怎么了？”
“那您可要好好歇歇，还得多吃点儿，看您，这段日子都忙瘦了。”徐婉悦接言。
徐嬴晃晃袖管，的确，冬日加了几层衣也不见臃肿。
他眼睛微暗，目光扫过姐妹二人，“是得多吃，让厨房，加个兔肉羹吧。”
“好呀！”
兔肉好啊，她可喜欢吃。徐婉悦这厢喜出望外，徐婉仪看着她适才哭红的眼眶，却是心头一阵忐忑。
罢了，还是别告诉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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