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看这个。”李睿的声音陡然沉了下来。宽胶带粘取白痕时发出的撕拉声,在寂静的解剖室里异常清晰。
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肖赤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指甲里的沙砾与埋尸现场完全一致!”
“间接证据链形成了。”李睿直起身,解剖服后背已被汗水浸透,“但死亡方式……”
“不是自杀吗?”曹慧一脸错愕,“精神病发作杀子后愧疚自尽……”
“有没有可能是别人在埋孩子,管奕在那里抵抗,或者是挖出被埋的孩子啊?”龚戍还想再尝试一下。
“死者身上没有威逼、抵抗损伤,“李睿摇了摇头,“明生前没有遭到控制。”
“如果是这样,那我们就得赶紧找到女孩!”曹慧道,“她当晚上和管奕、弟弟一起出门的,所以她应该知道她妈妈埋弟弟的事情。”
“你们管奕自杀前,会把女孩送到什么地方去呢?”龚戍问道,“该不会也埋了吧?五岁的孩没那么容易被埋吧?”
“她是间歇性精神病,还有躁狂症。”李睿道,“从她和余力筌吵架这件事看,明她那时候应该是正常的,所以不会再去杀害自己的女儿。”
“那她自杀的行为,是因为忏悔吗?”龚戍问道。
李睿摇了摇头,“到现在为止,没有任何证据支持管奕是自杀。”
“不会吧?”龚戍反驳道,“你觉得是他杀?用这种手段杀人很罕见啊。”
“你为什么会觉得罕见?”李睿问道。
龚戍回答道:“因为凶手不知道被害人什么时候会到高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最好的下手时机。”他的回答很干脆。
“但如果是很熟悉的人呢?”李睿问道。
龚戍一时语塞。
“如果这个人恰好有借口把被害人骗到了高处,又有很多机会推她高坠,那么……”李睿道。
曹慧突然开口,“如此以来,确实就可以完成这个隐蔽性很高的杀人行为。”
“可是,”龚戍还是觉得有疑点,“这只是推断,缺乏依据。”
“有!”李睿用手指了指死者裤子上的白色痕迹,“高坠死亡有三种可能:意外、自杀、他杀。而这条痕迹……”他的声音突然变得锋利,“是水泥扶手上的白灰!”
“因为死者处于仰卧位的体位,后背淋不到雨,”李睿补充道,“她所在的石头没有被浸泡入水里,所以这条痕迹完整地保存下来了。”
龚戍的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您是……”
“体位复原。”李睿快步走向白板,马克笔在板面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枕部粉碎性骨折显示她是后脑着地,但这条白痕证明……”他的笔尖重重一点,“坠落前,她的臀部紧贴桥栏!”
解剖室陷入死寂,只有排风系统持续的低鸣。
“一个要自杀的人,”李睿缓缓道出关键,“为什么会背对深渊,臀部紧贴栏杆?”
龚戍摇了摇头。
李睿问道:“你还记得不记得死者所处的位置和桥梁正下方的距离?”
“记得,有好几米呢。”龚戍。
李睿用手指蘸了水在解剖室地面上画着抛物线,道:“如果是自由落体,物体坠落的地点应该是坠落起始点的正下方。如果物体有个初速度,那么它的坠落路线应该是个抛物线,初始速度越快,落地点的位置离起落点的正下方越远。”
“你想明什么?”
“既然死者是仰面坠落的,那么她在坠落的起始,是不可能有多快的初速度的。”
龚戍恍然大悟:“对啊,我们看的自杀高坠现场,有很多都是落地点位置远离起落点正下方,那是因为死者是正面有个助跑后起跳的,初始速度快。如果是仰面起跳,那么确实没法助跑,不会有初速度,更何况有个栏杆作为阻挡物,更不会有多快的初速度了。”
“那么,为什么这个案子里的落地点距起落点正下方这么远呢?”李睿问道。
“推的!”
李睿点零头,问道:“那么,尸体上有没有表现呢?”
龚戍眼睛忽然一亮:“皮下出血!”
“你们,“曹慧又露出一脸惊愕的表情,“你们她不是自杀的?”
这次,龚戍坚决道:“不是自杀,而是他杀。”
“那……那会是谁干的呢?”曹慧问道。
“你呢?”李睿冷笑一声,“还能有谁呢?我最先见到余力筌的时候,就觉得他的表现很奇怪,他对自己儿子的死亡不吃惊,对妻女的失踪不着急,这实在不符合常理。”
“如果是他杀了人,那么他的女儿藏哪儿去了?为什么要藏?”
“很可能她目睹了全部案件过程,所以余力筌怕她出来。”李睿分析道,“可以去余力筌的一些亲戚朋友家里找找。”
就在这时,曹慧的对讲机突然爆出电流杂音:“曹主任,我们找到余力筌女儿了。”
“在哪?”曹慧惊呼道。
“在他公司的一个财会家里,”对讲机里传出回答,“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女孩被吓着了,现在人在医院!”
曹慧立即指示,“我马上过来,你们立即联系心理医生,稳定她的情绪。”
所有人同时冲向门口时,李睿却站在原地,目光落在解剖台上那具冰冷的尸体上。管奕微张的嘴唇仿佛还在诉那个雨夜的真相——当母亲的怀抱变成坟墓,当最信任的人伸出毒手,二十米的高空坠落,或许才是她真正的解脱。
医院。
女孩蜷缩在床头瑟瑟发抖。
为了稳定她的情绪,曹慧穿了便装,在孩子的幼儿园老师的配合下,和心理医生一起对女孩进行了询问。
和李睿推断的一样,女孩目睹了整个案件的过程。有了女儿的证词,半个时后,余力筌到案。
审讯室的单面玻璃映出余力筌佝偻的身影。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沙场老板,如今像截枯木般瘫坐在铁椅上,手指神经质地抠着桌面。
“三十五岁那年,我在建材市场遇见她。”余力筌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管奕穿着件鹅黄色的连衣裙,站在阳光里……”他的指尖在桌面上无意识地画着圈,仿佛在描绘记忆中的轮廓。
随着审讯的深入,一个扭曲的家庭悲剧逐渐浮出水面。余力筌的供词像把钝刀,一寸寸剖开这个家庭溃烂的伤口:
“婚后第二年,她给我生了一个女儿。”
女儿出生那,在产房外,他盯着护士怀里的女婴,笑容僵在脸上像张干裂的面具。“农村人嘛,多少有点重男轻女,我就还想再要个儿子。”
“终于,在四十多岁那年,我如愿以偿了。”他把婴儿举过头顶,却没看见妻子眼中闪过的异样光芒。
“儿子出生后,我把他当成自己的心头肉,捧在手上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余力筌回忆道,“可儿子出生后不久,我就发现她有些不正常。”
“她总是半夜起床,走到门口的大树旁用拳头捶树,有的时候甚至能捶破自己的双手。”余力筌的眼里闪过一丝恐惧,仿佛看到深夜被捶树声惊醒,窗外的剪影挥舞着血淋淋的拳头。“另外,她还总是莫名地发火,发火以后却不承认。”
“我被她逼到了精神崩溃,忍无可忍就把人绑去了市精神病医院。”余力筌道,“结果和他预料的一样,她患上了间歇性精神病。”
打击接踵而至,在管奕住院期间,余力筌发现了管奕手机里暧昧的短信,每个字都像钉子扎进眼球。
“她有婚外情!”余力筌声嘶力竭的控诉道,“要不是看在儿子和女儿的份上,我那个时候就跟她离了,叫她自生自灭!”
“那我去公司办事,回来以后发现管奕居然带着儿子、女儿离家了。”余力筌的喉结剧烈滚动,手铐在腕上勒出深红的印子。暴雨中的寻找,女儿的哭诉,沙堆里伸出的那只手……回忆像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最后的理智。
“那上午,她带着女儿湿漉漉地回来了。我问他儿子去哪儿了,可她竟然也是一问三不知。”余力筌道,“我看见女儿一脸慌张,就把她叫到一边盘问,才知道……”
余力筌哆嗦起来,仿佛看到了噩梦般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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