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岁的康乐瘫坐在地板上，膝盖硌着掉落的相框玻璃碴，却浑然不觉。他盯着客厅里摇晃的吊灯，光影在视网膜上碎成金箔，恍惚看见父亲系着围裙在厨房穿梭的背影——蓝白格子围裙是母亲生前最爱，父亲却在她走后穿了十年，边角磨得透薄，还固执地不肯换新。
“爸......”他发出破碎的音节，像七岁那年发烧胡话时的呜咽。记忆突然决堤：十二岁因为数学考砸被父亲用戒尺打手，他哭着喊“你根本不懂我”；二十岁警校毕业典礼，父亲穿皱巴巴的西装站在人群外，他却嫌丢人假装没看见；上个月视频时，父亲举着新学做的红烧肉，他只了句“油腻，少吃”就挂羚话。此刻这些片段在脑海里循环播放，每一帧都裹着锋利的倒刺，扎得心脏血肉模糊。
他踉跄着爬向沙发，父亲的夹克滑落在地，露出内衬口袋里半张照片——是母亲抱着襁褓中的他，父亲站在旁边，笑得像个傻子。康乐指尖抚过父亲年轻时的脸，那时他的眼角还没有皱纹，头发乌黑浓密，怀里抱着的儿子，是他全世界的光。而自己，从何时起把这束光亲手调成了阴影？
卫生间的镜面映出张陌生的脸。康乐凑近，看见自己泛红的眼睛、微蹙的眉骨，竟与父亲昨晚视频时的模样分毫不差。他想起昨夜在机场，文昭“你跟老康年轻时简直一个模子”，当时他还嫌这话刺耳。此刻镜面雾气氤氲，他仿佛看见父亲深夜独自对镜剃须的场景，刀片刮过胡茬的沙沙声里，藏着多少无人诉的疲惫与牵挂。
心口突然一阵锐痛，像有把蝴蝶刀在胸腔里绞动。康乐跌坐在马桶盖上，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他想起父亲被火箭弹击中时的笑容，那不是恐惧，是释然——终于用生命完成了对儿子的守护。而自己，连父亲最后一面都没来得及好好看，连句“我爱你”都没出口。
眼泪大颗大颗砸在瓷砖上，混着血丝。他想起父亲枕头底下的降压药，想起他偷偷去社区做保洁赚外快的事，想起自己每次发脾气时，父亲躲在阳台抽闷烟的背影。原来那些沉默的妥协，那些笨拙的讨好，都是父亲在“对不起，爸爸在学怎么爱你”。
“为什么不早......”他捶打着洗手台，瓷器发出沉闷的回响。镜中的倒影跟着晃动，父亲的脸与自己的重叠，竟像是两代人在时光里的最后一次拥抱。记忆突然闪回：六岁那年暴雨夜，父亲背着发高热的他狂奔去医院，泥泞的路上摔了无数跤，却死死护着他的头不让碰地。那时他伏在父亲肩头，听见的心跳声，和此刻自己胸腔里的轰鸣，竟是如此相似。
客厅传来相框倒地的声响。康乐爬过去，看见父母的结婚照摔出玻璃，父亲穿着笔挺的中山装，母亲的头纱垂在他臂弯里。他颤抖着把照片贴在胸口，忽然闻到夹克上残留的檀香——是父亲特意为他学的味道，因为他曾“这香味像武馆里的安心”。
喉间涌起腥甜，康乐蜷缩成胎儿的姿势，在满是回忆碎片的地板上颤抖。他忘记呼吸，任由眼泪灌进耳道，咸得发苦。心口的刺痛蔓延到四肢百骸，每根神经都在尖叫，像有无数双手在撕扯他的灵魂。他终于明白，父亲的爱是棵树，自己曾在树下避雨、乘凉，却从未想过树也会老，会倒下，会化作春泥。
暮色漫进窗户时，康乐看见玻璃上自己的影子，眼睛肿得像核桃，鼻涕混着眼泪糊了满脸。这个向来注重形象的年轻人，此刻像个破碎的玩偶，瘫在父亲的旧拖鞋旁。他伸手握住那双磨破的鞋，指尖触到鞋底的纹路——那是父亲无数次走过厨房、书房、玄关的痕迹，每一道都刻着“家”的形状。
最后一丝光消失前，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爸爸，我想你了。”这句话终于冲破二十年的隔阂，却永远得不到回应。窗外的梧桐叶簌簌作响，像父亲生前轻轻的叹息。康乐闭上眼，任由黑暗将自己淹没，在失去父亲的第12个时，他终于读懂了那些藏在严厉背后的温柔，那些未出口的“我爱你”，此刻都成了扎在心头的针，永远无法拔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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