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比楚乔要大十来岁，却从幼时就一头沉浸在她织造的爱情旋涡之汁…”
沈玉京的嗓音空廖，令人遐想。
抽着烟的李向南，也禁不住随着他的思绪回到了特殊的那个年代。
红砖墙，水泥地，高大的梧桐树在夏日投下浓密的绿荫，树杈上挂着练习用的轮胎。
空气中弥漫着食堂大锅饭的香气、男孩子汗水的味道，还有广播里激昂的革命歌曲。
这就是沈玉京和林楚乔共同成长的“大院”。
当时的沈家早已发迹，作为沈家最的儿子，受到沈家一家老疼爱的沈玉京在大院孩子里也算是个头面人物。
但林楚乔不一样。
她是林副司令的女儿，是真正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公主”。
她扎着两个刷子辫，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也掩不住那股子生的清贵与灵动，像一株在粗粝环境中倔强生长的兰花，是大院里所有半大子心中可望而不可即的白月光。
沈玉京自打懵懂情窦初开，眼里心里就只有林楚乔。
他的喜欢，是那个年代大院男孩特有的、笨拙又带着点自以为是的“霸道”的喜欢。
他会故意在林楚乔跳皮筋时，骑着二八杠自行车“嗖”地冲过去，带起一阵风，惹得女孩们惊叫，只为看她嗔怒时瞪圆的眼睛。
他会把好不容易弄到的、印着样板戏《红灯记》李铁梅剧照的崭新人书，“不经意”地放在她家窗台上，然后躲在墙角，心跳如鼓地看着她惊喜地捡起来。
冬，他会起个大早，揣着捂在怀里的热乎烤红薯，守在林楚乔上学必经的路口，等她走近了，才故作随意地递过去，梗着脖子：“喏，我…我吃不完了，给你！”
然后不等她反应，蹬上自行车就蹿出老远，耳根红得发烫。
林楚乔参加学校宣传队演出，他必定是台下最卖力鼓掌的那个，手掌拍得通红。
演出结束，他会像个跟班似的，帮她把沉重的道具扛回家，一路沉默，只有汗水顺着额角流下。
林楚乔偶尔一句生冷却礼貌的“谢谢玉京哥”，能让他傻乐好几。
有时候困难时期，家家粮食紧张。
沈玉京会偷偷省下自己那份掺着野材窝头，换成几块珍贵的山楂卷或一包水果硬糖，趁人不注意塞进林楚乔的书包里。
他记得她过喜欢吃酸的。
他甚至为了林楚乔一句“《红色娘子军》电影真好看”，能在寒冬腊月的凌晨，裹着军大衣在电影院门口排几个时的队，冻得鼻涕横流，只为买两张连号的票。
虽然最后，林楚乔多半是和女同学们一起去看的，他那张多余的票，最后可能便宜了某个鼻涕虫弟。
他的付出，是沉默的、执拗的、带着大院男孩特有的“哥们儿义气”外壳包裹下的炽热。
他以为他做得够多，够明显，他以为自己是离林楚乔最近的那个。
他甚至幻想过，等再过几年，父亲的位置再稳固些，他就可以堂堂正正地向林副司令提亲。
然而，林楚乔对他，始终保持着礼貌而疏离的距离。
她叫他“玉京哥”，带着大院子弟间惯常的称呼，却从未有过半分亲昵。
她的目光清澈，带着那个年代革命青年特有的理想主义光芒，偶尔会掠过他这个“沈老幺”，却似乎从未真正停留。
她更像是他精心守护的一个梦，一个他以为只要努力奔跑就能触及的梦。
时代的洪流裹挟着所有人。
上山下乡的浪潮袭来。
忽然有一，沈玉京得到消息，林楚乔响应号召，带着满腔热血，去了遥远的南皖省插队。
得知消息的沈玉京震惊不已，可家中对他早有安排，他一头扎在了科技司里，等着自己的意中人回到燕京。
距离并未冲淡他的思念，反而让那份求而不得的感情在想象中愈发淳厚。
他定期给林楚乔写信，寄包裹，里面塞满粮票、肉罐头、崭新的军绿棉大衣，还有他搜罗来的各种书籍。
他的信，字斟句酌，从不敢逾矩，多是讲些燕京的见闻，鼓励她在广阔地大有作为，字里行间却掩藏不住心翼翼的关切和期盼。
然后，那个毁灭性的消息，像一颗重磅炸弹，在他毫无防备时炸响。
一封来自南皖的信，不是林楚乔的，而是另一个大院子弟的。
信中带着看热闹的戏谑口吻：“嘿，沈幺，告诉你个新鲜事儿！咱们的林妹妹，在李家村跟一个叫李向南的乡下郎中好上了！听都领证结婚了！啧啧，真没想到啊，那李向南我见过，闷葫芦一个，家里就是当地的普通家庭，哪点能跟你沈幺比？林妹妹这眼光…”
信纸从沈玉京颤抖的手中滑落。
他像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胸口，踉跄着后退，撞翻了椅子。
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李向南？乡下郎中？结婚？！
那个闷葫芦一样的李向南？！
他凭什么？！他算什么东西？！一个郎中的儿子，一个只会摆弄针头药片的家伙，凭什么摘走了他沈玉京守护了十几年的、视若珍宝的月亮？！
震惊过后，是排山倒海的愤怒、屈辱和被背叛的剧痛！
他像一头受赡困兽，在房间里疯狂地踱步，拳头狠狠砸在墙壁上，留下点点血痕。
他写给林楚乔的那些饱含心意的信，那些省吃俭用寄去的包裹，那些深夜的思念和期盼…此刻都成了大的笑话！
他感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一股冰冷的恨意，如同毒藤，第一次在他心底疯狂滋生。
这恨意，不仅指向了那个素未谋面、却夺走他毕生所爱的李向南，也隐隐指向了林楚乔。
为什么？为什么选择那个一无是处的李向南？！
……
听到这里，错愕的李向南又将香烟续上，无奈摇头道：“所以……这时候你就开始恨我了？对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沈玉京积攒了一会儿力气，嗤笑道：“不然呢？那可是我的白月光啊！”
李向南没有对沈玉京的绝对痴心做出点评，只是吐了口烟气，问道：“后来呢？”
“后来？”沈玉京叹气道：“后来，让我更震惊的是，楚乔回来了，你也来了燕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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