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般，李刚站在衣柜前，手指悬在两套西装之间。
一套是深灰色的，袖口已经磨得发亮，是他创业初期咬牙买的“门面货”；另一套是崭新的藏青色阿玛尼，胡荣光上个月送的，标签都还没拆。
“穿旧的吧。”林美凤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手里端着热牛奶，眼睛下有淡淡的青黑，“华退烧了，睡得正香。”
李刚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最终扯出那套旧西装。布料摩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像是某种无言的抵抗。
“你知道我要去哪。”他低声，不是疑问句。
林美凤把牛奶放在床头柜上，玻璃杯底磕出一声轻响：“金樽的包厢最低消费8800，陈老板喜欢喝茅台，胡荣光会点最贵的年份酒。”
李刚系领带的手顿住了。
“三年前你陪客户喝到胃出血那次。”林美凤继续，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气，“医院打电话让我去接人，华还在发烧，我只好抱着他去打车。”
领带突然变得像绞索般勒人。李刚猛地扯松它，转身时撞翻了牛奶。乳白色的液体在地板上蜿蜒，像条肮脏的河。
“你以为我想去？”他声音嘶哑，“那三辆奔驰转手就是十五万！华的补习班、你的社保、爸的降压药，哪样不要钱？”
林美凤蹲下去擦地板，发丝垂下来遮住表情：“昨晚你睡着后，华偷偷问我，爸爸会不会又变成‘影子人’。”
“什么？”
“就是只有影子在家的人。”抹布吸饱了牛奶，在她指间扭曲变形，“他幼儿园放学时，别的朋友都能踩爸爸的影子玩。”
窗外传来洒水车的音乐声，欢快的旋律像种嘲讽。李刚看着妻子颤抖的肩膀，突然发现她睡衣领口已经磨出了毛边——上次给她买新衣服是什么时候？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胡荣光的短信：「陈老板十点半到，别他妈迟到」。
金樽会所的走廊铺着腥红地毯，踩上去像陷在血肉里。
李刚在888包厢门前停住，听见里面传来胡荣光夸张的笑声：“陈哥放心，刚子最懂规矩！”
推门进去的瞬间，空调冷风裹着烟酒臭扑面而来。圆桌中央摆着雕龙画凤的冰镇龙虾，陈老板正用金筷子戳弄鱼翅羹，左手搭在陪酒女孩的大腿上。
“哟，大忙人来了？”胡荣光咧嘴一笑，金牙闪着寒光，“还以为你要在家当奶爸呢！”
满桌哄笑中，李刚沉默地入座。服务员立刻给他斟满茅台，琥珀色的液体在杯子里晃荡，像被困住的野兽。
“李总。”陈老板眯着眼推过来一份合同，“听你看不上我的车？”
文件上“奔驰S400”的铅字突然变成重影。李刚想起医院里儿子滚烫的额头，想起那幅动物园售票亭的蜡笔画，想起妻子“影子人”时哽咽的尾音。
他伸手去摸西装内袋——那里本该装着钢笔，却摸到个硬物。掏出来一看，是李华偷偷塞进去的塑料恐龙。
“李总？”陈老板敲了敲桌子。
满桌目光像聚光灯般射来。李刚慢慢放下恐龙玩具，塑料脚爪在实木桌上磕出清脆的声响。
“陈哥。”他听见自己，“这车我不要了。”
包厢瞬间死寂。胡荣光的脸涨成猪肝色：“你他妈喝多了？”
“我很清醒。”李刚站起来，恐龙玩具在掌心留下齿痕般的压痕，“从今起，我不干了。”
陈老板突然大笑，金筷子指着他的鼻子：“装什么清高？去年你为了辆路虎，可是连干三杯白酒！”
记忆的碎片突然扎进脑海——那次他醉倒在厕所，抱着马桶吐出血丝，手机里是儿子发来的语音：“爸爸，我今得红花了……”
“那是因为我他妈蠢！”李刚猛地掀翻酒杯，茅台泼在合同上，墨迹晕染成丑陋的污斑，“用肝换车，用胃换房，最后换到老婆孩子见我跟见鬼一样！”
胡荣光扑过来揪住他衣领：“你疯了吧？这单黄了老子弄死你！”
李刚突然笑了。他掰开胡荣光的手指，力道大得能听见骨节错位的声响：“记得我们创业第一你什么吗？‘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他甩开胡荣光，从皮夹抽出张照片拍在桌上——医院里父子俩依倌影子。
“现在你的金子上沾着我儿子的眼泪。”
正午的阳光像熔化的黄金泼在街上。
李刚站在金樽门口，西装口袋里装着辞职信和恐龙。手机疯狂震动，胡荣光的未接来电堆成红色的山。
他直接关机，走向对面的文具店。
“有蜡笔吗？”他问柜台后的老太太，“要颜色最全的那种。”
提着装满画具的塑料袋出来时，路边有个女孩正踩爸爸的影子玩。男人假装生气地追她，笑声像一串银铃。
李刚摸出手机卡，轻轻一掰，SIm卡断成两截落进下水道。
傍晚的家门钥匙转动时，他听见屋里传来惊呼。
“爸爸！”李华光着脚冲过来，脸还带着病后的苍白，“你的恐龙战士完成任务了吗？”
李刚蹲下来抱住儿子，闻到孩子身上淡淡的药香：“完成了。”
林美凤站在餐桌旁，桌上摆着插满蜡烛的蛋糕。李强正用打火机点最后一支，火苗在他浑浊的眼里跳动。
“这是……”
“华非要庆祝。”林美凤声音发颤，“他今是你‘不当影子人’的第一。”
李刚的视线模糊了。蛋糕上用果酱歪歪扭扭写着：欢迎回家。
他摸出那盒蜡笔放在儿子手里：“画个新动物园吧，这次爸爸陪你一起画。”
李华欢呼着扑向茶几，蜡笔拆封时撒落一地，像彩虹碎在霖板上。李刚跪着去捡，突然被什么硌到膝盖——是那只大象玩偶，肚子里鼓鼓囊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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