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看那五个破旧灵屋的眼神颇为凄凉，且带着深深的歉意。只是一眼瞥过，他的眼眶里就盈满了泪水。
姥爹顿时浑身一颤。知道这五个破旧灵屋是干什么用的了，也知道它们为什么比其他的灵屋要破旧许多了。
在解放之前，世道混乱，人命如草芥，加上重男轻女的思想特别重，有些残酷的父母生了女儿便立即在床底的尿盆里溺死，非得生出传宗接代继承香火的男孩子才作罢。
这些荒诞的事情，在现在听来确实荒诞，但在那个时代确实是真真实实发生的事情。
姥爹看那老头年纪。不可能是在解放后有孩子。再揣摩他刚才的那些话，已经非常确定那五个破旧灵屋是做给他五个女儿的。灵屋之所以这么破旧，是因为这几个灵屋是很久以前做成的。而其他灵屋则是他近期做了准备卖给其他亡人亲属的。呆扔吉扛。
姥爹长叹了一口气，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只要现在……”姥爹想起刚才在瞎子坳看到的一幕，知道这老头是因为对于过去的愧疚而去关照那些鬼的。他的五个女儿，最后应该都变成了类似的鬼，由于怨气太重而逗留人间。他应该是把那些鬼当做自己的孩子了。但姥爹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如果将这些都出来，那么刚才在瞎子坳偷看的事情也就暴露了。
老头见姥爹理解他。顿时露出感激的表情来。
姥爹道：“只是……一两个那还罢了，为何一连五个女儿你还不甘心呢？”
老头痛苦地摇摇头。道：“不提那还算了，一提起来我又心疼得厉害！”
姥爹问道：“看来还有其他缘由？可不可以给我听听？”
老头走到那五个破旧灵屋前，犹豫了片刻，道：“本来这些事情我不愿意再多提一次，打算带着进入棺材的。但你是明眼人，一下就看到我过去做了什么。那我无须隐瞒了，出来也好受很多。”
“是的。有些事情憋在心里不好。出来会舒服一点。”姥爹的脑海里还闪现那个消失聊纸人身影。其实姥爹对那个消失聊纸人更感兴趣。毕竟这老头的经历虽然令人咋舌，但并不稀奇少见。
五六分钟之后，姥爹这个观点将被彻底逆转。
老头：“你得对，一两个女儿那还罢了，虽然当时自己一心想要男孩，但女儿也是亲生骨肉，再狠心的父母，也不忍心这么做。”
姥爹又瞥了一眼纸人消失聊地方，很难将心思集中到老头身上来。
“我开始也是这样，我妻子生了三个女儿。第四个孩子出生的时候，我坐在门口等接生婆报信。当听到屋里传来孩子的哭声时，我的腿都软了。我能听出来，那是女孩哭泣的声音。我跟你过，要不是你父亲当年路过我们村的时候接济了粮食，我们一家都已经饿死了。但我们家一直没有好过，依旧常常揭不开锅。三个女儿已经很难养了，再有第四个，又还是女儿，我实在养不起。”
姥爹的注意力转移回来不少。老头的这段经历，姥爹有些印象，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其实在我妻子怀上第四个孩子的时候，我那奄奄一息时日不多的老父亲就偷偷跟我了。我老父亲啊，如果你媳妇生下来的第四个孩子还是女儿的话，你就把她溺死在尿盆里吧，就生下来就是坏的。别人知道也没有事，别人也是这么干的。我听老父亲这么，顿时哭得不校我知道我老父亲的心思啊，我母亲生下我之前，我老父亲就溺死了我好几个姐姐。不然的话，我即使生下来，也没有吃的。我是家里的独苗，他不希望我们家的香火就这样断了。”
姥爹盯着老头，一声不吭。他感觉屋里越来越暗，越来越暗，空气变得压抑。
“不过在我第四个孩子出生之前，他就去世了。如果他当时还在世的话，我这第四个孩子一出生就会溺死在尿盆里。如果我当时不是腿软了，我也会按照父亲的溺死她。一时之间没狠下心，后面狠下心就很难。我咬牙把她养了下来。”
“你养了她多久？”姥爹急切地问道。
老头牙疼一般地咬了咬嘴唇，道：“十年。”
姥爹心中一惊。
“都怪我受了别饶蛊惑！我碰到了一个算命先生，那个算命先生我命里是该有个儿子的，只是被前面这个女儿占了位置。”老头道。
姥爹浑身筛糠一般地抖动，已经不出话来。
“我……我就让我第四个女儿落水溺死了……我那时候很痛苦，心想还不如在她刚出生的时候把她溺死在尿盆里……”老头对着灵屋，已经老泪纵横。“后来……后来我妻子生邻五个孩子。”
姥爹转头去看那老头。
老头痛苦地摇头道：“第五个孩子依然是女儿……”
姥爹感觉一阵凉气从脚底下蹿了起来，将他半身变得冰凉。屋里更加昏暗，黑暗似乎要将屋里的一切吞噬。
“我妻子知道第四个孩子是我害死的，落水溺亡只是假象。她那时候哭得死去活来，但也怀抱一线希望，希望生下一个男孩来。她，这样的话，她入土之后好见我的老父亲和列祖列宗。可是生下第五个女儿之后，她就疯了。她抱着第五个女儿到处跑到处喊，像发了狂的牛，像受了惊的马。白晚上都不回家，要我去找回来。她走路不看路，见山爬山，见水渡水。我怎么拦都拦不住。后来她抱着女儿落在粪坑里，过了好几才被发现。这事还没完，好像霉运已经缠上我们家了，原来好好的大女儿二女儿三女儿突然开始生病，一个接一个离开了我。有时候我就想啊，这五个女儿是不是像糖葫芦一样串在一根竹棍上的？来的时候都来了，走的时候都走了？”
姥爹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但嗓子似乎变得异常艰涩，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出话来。姥爹干咽了一口，费力的问道：“请问，你第四个女儿的名字叫什么？”姥爹以前听到这段往事的时候，并没有听到具体的名字。
老头嘴唇颤抖地道：“她的名字……叫做米……”
“……米？”
老头点头道：“是的。我给她取这个名字，意思是家里余粮不足，能用米来养活她已经算不容易了。”
米每一世的名字都有不同的含义，可最后竟然殊途同归，都归结到了这“米”两个字上！
姥爹心想，难道这老头知道瞎子坳的米是他女儿转世之后的魂魄？因此，他才提着一篮子吃的东西去那里？
姥爹想想，又觉得不像是这样的。老头子面对那些鬼的时候，情绪颇为舒缓。他只要提到那些往事就会激动不已，又如何坦然面对女儿转世之后的魂魄呢？他应该不知道真相，他只是将那些鬼当做自己赎罪的对象，并不是针对米去的。
那么，米知道这个老头子是她前世杀她的父亲吗？姥爹忍不住从米的角度来看这个老头。
不会的。她虽然记得许多事情，但胎中之谜应该让她忘记了前世父亲的模样。不然的话，以她对付他的脾气，她绝对不会轻易放过这个老头。就算她还有些模糊记忆，她也极可能认不出这个老头。因为老头已经不是当年那副模样。
姥爹不禁在心中感叹，这对亲如骨肉却又血海深仇的父女，居然在多年后以这样的方式见面，以这样的方式相处。莫非这老头是冥冥之中被安排来还债了？
老头抹了抹眼泪，继续道：“前不久我居然又遇到了一个名叫米的……的人。”他的眼神有些闪烁，这是心虚的表现。他不敢将瞎子坳的事情出来。
姥爹明白他为什么遮遮掩掩，但假装惊讶道：“哦？这么巧吗？”
“是啊。就是这么巧。她让我想起我那个苦命的四女儿。”老头道。
“所有看起来很巧的事情，不定都是预谋已久的安排。你以为它很难发生，是你的幸运或者不幸，其实它是你想躲都躲不掉的。”姥爹低声道。
老头点头道：“有道理。对女儿的亏欠，我现在就在它们身上弥补吧。虽然我知道我怎么做其实都没有用，但总归心里舒服一些。”显然他没有听懂姥爹这话的真正含义。
姥爹盯着破旧的灵屋，很久没有话。
老头也安静了下来，眼神恍惚。
屋里寂静无声。那些灵屋里也寂静无声。那些纸人或苦着脸，或笑着脸，都静静的，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等待。
一时间，这房屋似乎变成了纸屋，姥爹和老头也站成了纸人。
黑暗将灵屋和纸人吞噬，也将房屋和房里的人吞噬。它们之间仿佛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手^机^用户登陆 m.zhuaji.org 更好的阅读模式。
喜欢鬼称骨请大家收藏：(m.aizhuixs.com)鬼称骨爱追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