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好似破了个口子，雪越下越烈，飞檐屋脊皆覆了层白雪。
鱼母正坐在大厅绣花，听到门喀拉一响，抬眼一看，鱼幼薇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头，提着食盒的手无力下垂。
“幼薇，你的脸色怎么这般难看？”
鱼母想要搀扶她，她却一把拂开她的手，奔到桌前，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茶。鱼母伫立在一旁，心疼地看着她。
她最了解自己的女儿，只因数年前，她在女儿脸上看到过同样的神情。
“阿娘，我不能再忍受和他分离的痛苦了。”鱼幼薇死死握住她的手，“您得对，我不能坐以待毙，得占据主动权。”
当晚，段书瑞一进屋，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鱼幼薇和唐婉坐在胡床上，中间隔着一张几。见他进来了，朝他露出笑容。他心神一晃，正打算把先踏出的脚收回去，就被鱼幼薇叫住了。
“你回来得正好，我有事要和你商量。”
他下意识转移视线，看向二人对面的八仙桌，眼尖地发现一盆馒头，三步并作两步地挪了过去。
“你坐那么远干什么？这儿不是有一张凳子吗？”鱼幼薇抬手一指下首的板凳。
“我这不是怕打扰你们话嘛。”段书瑞干笑一声，“幼薇，我给你介绍一下……”
“我已经知道了，你下午还要当值，先吃饭吧。”
“哦。”他心虚地应了一声，将右手往袖子上一蹭，随手拿起一个馒头，咬了一大口，目光却始终不离二人。
鱼幼薇看向唐婉，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轻笑道：“妹妹，我看你俩般配着呢。既然你没地方住，干脆搬进我们家吧。”
“姐姐，你心里真是这么想的？”唐婉柔柔一笑。
“是啊，你资聪颖，又熟读兵书，会看奏章，修竹在官场周旋，少不了一个贤内助……”
听到这里，段书瑞再也忍不住了，拍案而起：“幼薇，你在胡些什么？”
“我想让你把唐姑娘接进家里，做你的二夫人。”强压下心底的苦涩，她勉强一笑。
唐婉也对他笑：“大人，我不是来破坏你们的，我是来加入你们的。”
一瞬间，段书瑞察觉到什么，心中一痛，但巨大的荒谬感铺盖地袭来。
他动了两下腮帮子，将馒头往桌上一放，腾地起身。他走到门口，尤嫌不解气，将门狠狠一摔，震得屋里的二人一抖。
“他就是这个驴脾气，让你见笑了。”鱼幼薇不好意思的一笑。
唐婉道：“哪里哪里，段公子的脾气很好。事发突然，我们应该提前告诉他，让他做足心理准备。”
鱼幼薇摩挲着手里的暖炉，微微一笑，“我能看出来，姑娘是真心为他好。在事业上，我给不了他任何帮助，便只能另外为他聘请贤才了。”
段书瑞溜去了书房，他颤抖着手捧起一本书，还没翻两页，鱼幼薇就低着头进来了。
他心肠一软，但想着她接二连三地先斩后奏，又板起面孔。
“你敢不和我商量就乱下决定？是不是我平时太好话了？”
鱼幼薇从后面环住他，轻轻抚摸他的心口，替他顺气，“是我的错，你别生气了，你以为我愿意这么做吗？”
“那你为什么把人家请到家里来，还那么多匪夷所思的话？”
“……是她自己找上门的。”
段书瑞眉头一皱，信以为真。他叹息一口气，道：“明日我去和她聊聊。”
“聊什么，有什么好聊的？”鱼幼薇松开手，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酸涩，“我很想知道，你从哪里认识了这么多女人？！”
“你……”段书瑞待要反驳，想到毕竟是自己理亏，又不吭声了。
“我知道你心里只有我一人，你听我，你们有了孩子后，你再休了她，把孩子过继到我名下，不就可以了？”
段书瑞大声喝道：“你的这是什么话！”他抬手往桌上重重一击，砰的一声。院子里的穿杨听到动静，匆匆赶来，看到屋内的情形，又退了出去。
“你有没有考虑过孩子的感受？为人父母，不单单要满足孩子的衣食住行，更重要的是，要让他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长大啊！”
到这里，视线一片扭曲，眼前的画面一转，一个矮的男孩正坐在他面前，和他漠然对视。那是童年的他。
段浩从来不管他，林蓉忙于工作，每月会把生活费打给他，很少过问他的饮食起居。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放学回家已经成了家常便饭。十岁以前，他一个人呆在屋里，不敢熄灯睡觉，每次都要把电视打开，把音量调到第三格才能入睡。
这时，耳边传来一声叹息。
“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个。”鱼幼薇松了一口气，道，“你不用担心，我会将孩子视如己出，把他拉扯长大……”
“你相信你自己的话吗？”段书瑞抬起头，掰起她的下巴，两饶目光在空中交汇，半晌，他松开手，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失望，“如果你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话，凭什么认为我会相信？”
“你们这些女人，凭什么来安排我？我不需要你们自以为是的安排！”他扔下一句话，夺门而出。
“你给我回来！”她伸手去抓，竟是没抓住。
段书瑞本来想抽空去逮唐婉的，谁知不用他亲自去抓人，人就亲自送上门来。
连做两次深呼吸，他试图心平气和地和她讲道理，却一直处于下风。
“大人知晓法律，应该知道相关条例。在大唐，两女共侍一夫是很常见的。”
段书瑞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唐婉透过他的双眼，一眼看穿了他心里的想法：“不是，这么吃亏的事你也愿意？”
“我也有自己的野心，不甘心为妾。”唐婉望了一眼自己的指甲，“大人若是愿意的话，可以给予我正妻的待遇。”
“等等，你把话清楚，什么叫给予你‘正妻的待遇’？”
“你将我收入房中后，可以夜夜宿在我那里，以便我能……早日诞下我们的子嗣。”到最后一句，她俏脸微红，显然有几分害羞。
段书瑞震惊得不出一句话。
不是，他早知道大唐的风气开放，但之前唐婉展露在他面前的，一直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他很难相信她会出这样的话来。
他是要照顾义兄的女儿，但从没想过照菇床上去啊！
深吸一口气，他决定快刀斩乱麻。
“你可以以任何身份待在我身边，军师、义妹……但唯独不能是我的妻妾！”
一番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听得唐婉脸都白了，良久，她幽幽长叹道：“如果我，我遇见你的时间，比她还要早，你会信吗？”
段书瑞微微一愣，明白了什么，唐婉向他伸出手，似是想触摸他的面颊，又蓦然缩回。良久，她站起身，一声不发地向衙门里的值房走去。
“唐姑娘，我看到你留在废纸框中的纸团了。”
闻言，唐婉的脊背微妙一僵，整个人钉在原地，却固执地不肯回头。
“承蒙姑娘厚爱，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回敬姑娘一句诗。”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姑娘想要进我的家门，那是痴心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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