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喧嚣,暖风裹着酒肉香气盘旋于梁柱之间。程昱自灯影深处踱出,那身洗得泛白的青布直裰在满堂华服中显得格格不入。他径直落座于刘彦身侧,枯瘦的手指拈起案上酒盏,也不言语,仰头一饮而尽。琥珀色的酒液顺着他刻满风霜的嘴角淌下,蜿蜒如一道冰冷的溪流。
“文和所言,句句切中肯綮,自然是德然心头所悬之重。”程昱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摩擦般的质感,轻易穿透了周遭的嘈杂。他放下空盏,目光如锥,直刺刘彦眼底深处,仿佛要凿开那层疲惫筑起的壁垒。“然则,依昱愚见,德然胸中丘壑,所虑所谋,绝不止于南方诸事。”
刘彦端坐的身躯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指间那盏温润的玉杯,仿佛瞬间化作一块寒冰。他迎向程昱那洞察幽微的目光,并未言语,只是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掠过一丝被彻底看穿后的震动。豫州的血火、未央宫的寒芒、南方诸侯的虎视眈眈…种种重压之下,竟还有人能窥破他心的阴影?
无需点明,在座皆是当世顶尖的智谋之士。程昱口职南方诸事”,自然囊括了徐州陶谦的摇摆、豫州孔伷的垂死挣扎、颍川曹操舔舐伤口后的反扑、荆州刘表的窥伺、南阳袁术的躁动、乃至江东孙坚那柄引而未发的利剑。他既言“不止”,那矛头所指,唯营—
北方!
贾诩拈着酸梅的手指顿在半空,那枚暗红的梅子仿佛凝固了。他面上依旧古井无波,然而那双深陷的眼窝深处,却骤然卷起无声的惊涛骇浪。
去岁渤海平原那场大战,血与火的烙印尚未淡去。四世三公的赫赫威名,败走邺城的冲怨气,岂能轻易消散?袁本初,他岂是甘心蛰伏之辈?
郭嘉也停滞了一瞬,惫懒笑容依旧挂在嘴角,眼底却再无半分醉意,只余下冰雪般的锐利。他目光扫过刘彦紧绷的侧脸,无声印证了程昱的判断。是啊,德然心中那根最硬的刺,从来都是那个盘踞冀州、手握山河之险的袁绍袁本初!
诸葛亮虽年少,心思却剔透如水晶。方才贾诩提到渤海之战,此刻程昱点破“北方”,再联想刘彦方才那一瞬的异样,脸上顿时浮现出恍然大悟的凝重。他下意识地扳起手指,心中急速推演:冀州袁绍、并州吕布及李傕、郭汜众诸侯、西凉马腾韩遂……这北地的棋局,凶险处何曾逊于南方?而其中最凶险者,无疑便是与青州结下死仇的冀州牧——袁绍!
程昱见众人神色,已知其意。他枯瘦的手指在案几上轻轻一划,仿佛在勾勒无形的疆域图,声音沉缓,字字千钧:“去岁渤海,袁本初折戟沉沙,失却渤海,损伤兵力。慈深仇大恨,刻骨铭心!其虽败退邺城,然冀州根基尚在,山河险固,钱粮丰足。更兼其四世三公之名,振臂一呼,仍可聚拢人心。此人绝非池中之物,焉能久伏?”
“幽州刘伯安,”程昱话锋一转,带着一丝冷峭,“扣留郭图、审配、荀谌,此举无异于与袁本初彻底撕破脸皮。刘虞固然本性宽仁,然袁本初,岂是省油之灯?袁绍睚眦必报,此仇已结,幽冀之间,再无宁日!此其一也。”
郭嘉适时接口,嘴角勾起一丝洞察世情的讽意:“其二,便是那北平公孙伯圭。白马将军性情刚烈如火,与主公、德然乃刎颈之交。渤海一战,若非公孙伯圭引派田豫田国让自幽州南下,侧击袁军,我青州焉能赢得如此酣畅,进而夺得渤海?此恩此义,公孙瓒记着,袁本初更刻骨铭心地记着!袁绍视公孙瓒为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幽州若乱,公孙瓒有难,我青州岂能坐视?此乃其二。”
贾诩终于将那颗酸梅送入口中,细细咀嚼,酸涩的滋味似乎让他浑浊的眸子更幽深了几分。他缓缓开口,声音如同幽谷回音:“其三,袁本初败而不馁,其志未消。据闻其正遣使奔走于黑山诸寇之间,许以重利,欲借张燕等辈之力,骚扰我边境,牵制我军,同时为其自身赢得喘息之机,重整旗鼓。此乃疥癣之疾,却也如芒在背,不可不防。更紧要者……”贾诩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袁绍经此大败,痛定思痛,其麾下谋士如沮授、田丰、许攸者,皆非庸才。比必会劝谏袁绍,暂敛锋芒,韬光养晦。一旦其缓过气来,整合冀州,外联并州吕布,内抚黑山,待其羽翼再丰,兵甲复利……”他没有下去,但那森然的寒意已弥漫开来。
郭嘉冷笑一声,羽扇点向北方:“袁本初,冢中枯骨,败军之将尔!然困兽犹斗,其势虽衰,其心更毒!他此刻按兵不动,非是不想动,实是元气大伤,力有未逮。其目光,必定死死盯着我青州,盯着德然!只待南方有变,或我青州稍露疲态,便是其引颈南下,再起刀兵之时!此獠,才是我青州心腹之患!德然所虑,岂非在此?”
程昱捻着稀疏的胡须,浑浊的眼闪烁着精光:“袁绍若动,必挟雷霆之势,以报渤海之仇。届时,北有袁绍倾力来攻,南有曹操、袁术、乃至孙坚等辈,虽不至于与我撕破脸皮,但彼方尚有云长、公台驻扎,亦非事。我青州纵有主公坐镇,德然运筹,亦将陷入两线、甚至多线作战之危局!此诚生死存亡之秋也!德然未雨绸缪,所虑深远,绝非杞人忧。”他重重一叹,“北方之患,尤甚于南!”
诸葛亮听得脸发白,手指在膝上无意识地划动。
刘彦终于缓缓放下那杯未曾饮尽的酒。杯底残酒微漾,映着跳动的烛火,也映着他眼中深不见底的沉重。
他刚欲开口,主位之上,一声清朗温润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响起:
“诸君!”刘备不知何时已站起身,脸上带着宽厚仁和的笑意,目光温和地扫过这角落凝重的几人,也扫过喧嚣的满堂文武。他双手捧起一盏斟满的美酒,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下了全场的嘈杂,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今日穆然与远征将士凯旋归家之喜宴!豫州血战,扬我汉威;将士归巢,合家团圆!此乃大吉之日!”他目光落在刘彦身上,“诸君所言下大势,备亦深铭于心。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青州上下,戮力同心,何惧魑魅魍魉?”
刘备将酒盏高高举起,声音陡然拔高:
“无论烽烟,亦或阴霾,自有备与德然,与众文武、三军将士,共担之!此刻,当尽此杯,为凯旋将士贺!为德然平安归来贺!”
“饮胜——!”
“饮胜!”
“饮胜——!”
山呼海啸般的应和声瞬间淹没了未尽的忧虑。觥筹交错,欢声再起,似乎方才那番直指北疆的沉重剖析,不过是智者酒酣耳热间的一缕寒噫。
刘彦亦随着众人举杯,仰首饮尽。
酒入愁肠,非是解忧,反添冰寒。这短暂的欢宴暖意,终究捂不热那来自北境的凛冽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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