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塞恩镇的宁静仿佛一层薄纱，暂时掩盖了昨夜的惊险与悬而未决的危机。二号安全点所在的民宿，主人是一对温和寡言的老夫妇，对租客的“学术静修”需求毫不打扰，只按时将新鲜的牛奶和黑面包放在门廊。
这份表面的平和，却让书房内的空气更加凝重。阳光透过蕾丝窗帘，在橡木书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映照着陆衍微蹙的眉头和林溪专注的眼神。屏幕上，关于加尔达湖会面地点的分析、周雨薇及其神秘同伴的调查线索，如同两股纠缠的乱麻，亟待梳理。
“‘深蓝’对周雨薇欧洲行程的深度挖掘有初步结果。”陆衍调出一份报告，“她此次欧洲之行，表面是参加巴黎的一个当代艺术双年展，并顺道拜访几位瑞士和意大利的收藏家。行程半公开，符合她画廊主的身份。但资金流向上，除了她个人账户和画廊运营资金，有一笔数额不大但来源模糊的款项，于两周前从列支敦士登的一个私人账户汇入她在苏黎世银行的临时户头，备注为‘咨询费’。收款后第二，她的行程中增加了苏黎世，并在抵达当，就出现在了‘时间画廊’。”
“咨询费？咨询什么？艺术？还是……别的？”林溪敏锐地抓住了疑点。
“收款账户的开户方是家空壳公司，层层追溯，最终与一家在布鲁塞尔注册的‘战略风险评估与咨询公司’有间接关联。这家公司的主要客户，据‘深蓝’从非公开渠道获取的信息，多为跨国企业或高净值个人，业务范围包括但不限于……危机处理、竞争情报、以及人员安全。”陆衍的指尖轻叩桌面，“那个神秘男人，很可能就来自这类机构。周雨薇雇佣了他，目标是我们。”
“她想干什么？报复？还是想抓住我们的把柄？”林溪感到不解，“在瑞士这种地方，她应该清楚绑架或直接伤害的难度和后果。”
“未必是直接的暴力。”陆衍分析，“更可能是监视、跟踪、收集信息，或者制造麻烦，干扰我们的行动，甚至……试图抓住我们与‘牧羊人’接触的证据，以此作为要挟或卖给其他感兴趣方。她恨我，或许也迁怒于你，但她不蠢。用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符合她的风格。”
“所以，她是个独立的麻烦，但背后有专业的‘脏手套’。”林溪总结，“那我们需要先解决这个麻烦，才能安心准备去加尔达湖。”
“对付专业的，需要用更专业，或者更意想不到的方式。”陆衍眼中闪过一丝考量，“‘向导’，以你的渠道，能接触到本地的‘信息中介’吗？不需要涉及非法，只需要一些……边缘的、关于那家布鲁塞尔咨询公司及其近期活跃人员的‘行业传闻’或‘背景花絮’。”
“向导”思索片刻：“可以试试。苏黎世有这样的灰色信息圈子，只要价格合适，又不直接触犯他们的核心利益或本地法律，有些人愿意分享非敏感信息。我需要一个可靠的中间人。”
“去办。重点是那个男饶身份、专长、行事风格，以及他是否还有同伙在当地。”陆衍批准了这项略带风险但可能高效的行动。
处理周雨薇这个插曲的同时，对加尔达湖地点的研究也在继续。“深蓝”利用卫星图像和开源地理信息，对地图上标记的三个镇和废弃修道院进行了详细的环境建模。
“利莫内苏尔加尔达、加尔多内里维耶拉、托斯科拉诺马代尔诺，都是旅游镇，五月正值旺季前夕，游客会增多，但不算拥挤。圣尼古拉修道院遗址位于加尔多内和托斯科拉诺之间的临湖悬崖上，俯瞰湖面，只有一条陡峭的步道可达，平日游人稀少，视野极佳且私密。”“深蓝”展示着三维地形图，“三条指向图外的虚线，经过延伸模拟，分别指向：东北方（瑞士方向）、正南方（意大利波河平原）、以及……垂直向上（空）。”
“空？”林溪疑惑，“总不会是在上见面。”
“可能是隐喻，也可能指需要从空中（比如直升机）观察才能发现的线索，或者……与文有关？”陆衍猜测，“‘牧羊人’对星辰符号的执念，可能在这里也有体现。”
他决定，必须派人提前进行实地勘察。但这次，不能用“磐石”的人。对方很可能在那些地点布有眼线，对亚洲面孔或过于专业的勘察人员会格外警惕。
“我们需要一组完全独立、背景干净、不会引起怀疑的‘眼睛’。”陆衍对林溪，“最好是以游客、写生画家、甚至地质或植物学学生的身份。”
林溪想了想：“我大学时的一位师兄，是意大利籍华人，现在在佛罗伦萨大学教艺术史，对北意湖区很熟。他为人正直，但……不一定愿意卷入这种事情。”
“不需要他卷入核心，只需要他以学术考察或带学生写生的名义，去那几个地方转转，用他的专业眼光，记录下地形、建筑、人流特点，特别是修道院遗址的细节。我们可以提供一笔可观的‘研究赞助费’。”陆衍道，“你觉得他会帮忙吗？”
“我可以试试联系他，用探讨‘文艺复兴时期湖区修道院艺术’的名义。”林溪点头，“他痴迷学术，对资助来者不拒，但也很聪明。我会把握分寸。”
“好，这件事交给你。注意通讯安全。”
就在他们分头部署时，“向导”通过中间人传来的消息有了回音。效率之高，出乎意料。
“问到了。” “向导”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那个男人，代号或者常用化名是‘马克斯’。东欧（可能是前南斯拉夫地区）背景，曾在法国外籍兵团服役，后加入过几家知名的私人军事承包商，近五年转入‘情报与风险管理’领域，也就是高级保镖兼调查员的角色。口碑复杂：能力出众，完成任务率高，但收费昂贵，且有时手段……比较‘灵活’，不介意游走于法律边缘。他目前确实受雇于一位‘亚洲女性客户’，任务是‘在瑞士境内定位、监视并评估一对亚裔男女目标的活动规律及关联人员，必要时进行有限度的接触或干扰’。中间人还提到一个细节，”向导顿了顿，“马克斯在接这单活儿的同时，似乎还在为另一个‘长期客户’处理一些‘跨境物品转移’的琐事，那个客户身份不明，但能量很大。”
两个客户？周雨薇是短期明确客户，另一个“长期客户”是谁？会与“牧羊人”有关吗？还是别的势力？
“马克斯现在的位置？”陆衍问。
“中间人最后一次听到他的消息，是在尼永镇活动。推测他正在试图追踪我们撤离的路线。但我们的c计划很成功，他暂时失去了方向。”
“让他继续找。”陆衍冷笑，“‘向导’，安排一组人，反向追踪马克斯。不要惊动他，但要摸清他的行动模式、落脚点、通讯习惯。如果他真的是双线作业，或许我们能通过他，钓出那个‘长期客户’的线索。”
处理外部威胁的同时，陆衍和林溪自身的状态也需要调整。连续的高压奔袭和智力对抗，对饶精力消耗巨大。陆衍决定，在前往加尔达湖之前，需要一个短暂的“休整期”，但不是在瑞士。
“我们去意大利。”他对林溪，“提前适应环境，也让周雨薇和马克斯（如果他们还在追踪）的注意力从瑞士移开。我们可以去托斯卡纳，那里远离加尔达湖，环境放松，也更方便你联系那位师兄。”
林溪赞同这个提议。托斯卡纳的阳光、葡萄酒和文艺复兴气息，听起来就像另一个世界，能暂时涤荡心头的阴霾。
两后，他们使用新的伪装身份，搭乘火车穿越阿尔卑斯山脉，进入了意大利。当列车驶入托斯卡纳起伏的丘陵地带，漫山遍野的橄榄树、葡萄园和挺拔的柏树在阳光下舒展，空气中弥漫着泥土、植物和远处炊烟的温暖气息时，两人都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他们在佛罗伦萨郊外租下了一栋带有葡萄园和古老石屋的农庄。这里位置偏僻，视野开阔，邻居是几家同样经营农庄的本地人，热情但不过分好奇。
安顿下来的第一个傍晚，林溪在农庄露的石台上，拨通了那位意大利师兄的视频电话。信号经过加密中转。屏幕那端出现了一张蓄着优雅胡须、戴着圆框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年学者面孔。
“ciao, Lin xi!（你好，林溪！）真是惊喜！”师兄詹卢卡热情地用中文夹杂着意大利语道，“听你结婚了？恭喜！怎么突然对加尔达湖的修道院感兴趣了？”
林溪早已准备好辞，微笑着与他交谈起来，从艺术史的角度探讨湖区修道院的壁画残迹与自然景观的互动，偶尔提及赞助学术考察的可能性。詹卢卡果然兴致勃勃，对有人资助他进邪深度田野调查”表现出浓厚兴趣，并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他之前几次去加尔达湖的见闻，包括圣尼古拉修道院那个“闹鬼”的传和绝美的落日视角。
通话愉快地结束，詹卢卡答应会尽快安排一次“学术之旅”，并保持联系分享“考察笔记”。
挂断电话，林溪看向一直安静旁听的陆衍。夕阳的余晖将他的侧脸镀上一层暖金，连日来的冷峻似乎被这托斯卡纳的阳光融化了些许。
“很顺利。”林溪，“他完全没起疑。”
陆衍点点头，目光投向远处丘陵尽头沉落的巨大火球。“这里很安静。希望周雨薇和马克斯还在瑞士打转。”
然而，平静往往短暂得如同托斯卡纳的黄昏。
第二上午，“向导”从瑞士传来紧急消息。
“马克斯失踪了。” “向导”的语气带着困惑，“我们的人一直保持远程监控，但昨深夜，他的信号从尼永镇的一家旅馆突然消失，不是正常退房，像是……主动切断了所有可追踪的电子设备。旅馆房间内没有打斗痕迹，个人物品基本都在，只带走了随身的战术背包和通讯工具。我们检查了他丢弃的一部备用手机，里面所有记录都被专业级手段清除。”
“他察觉被反跟踪了？”陆衍问。
“不像。我们的跟踪非常隐蔽，用的是‘深蓝’提供的反侦察模式。更像是……他突然接到了更紧急或更秘密的任务，必须立刻‘隐形’。” “向导”分析，“另外，关于他那个‘长期客户’，中间人又透露了一点：马克斯近期通过某些渠道，打听过关于‘私人潜艇’和‘水下传感器网络’的消息，地点涉及……地中海西北部，特别是利古里亚海到第勒尼安海之间的区域。”
利古里亚海和第勒尼安海？那是意大利西海岸，与托斯卡纳隔海相望，但与加尔达湖所在的北意内陆相距甚远。水下设备？这和陆地会面似乎无关。
“继续追查马克斯的去向，重点注意前往意大利，特别是北部或沿海地区的交通记录。同时，调查他打听水下设备的目的是什么，可能与哪个‘长期客户’的项目有关。”陆衍隐隐感到，马克斯的突然消失和水下设备的线索，可能与“牧羊人”的布局有关，但又似乎不在加尔达湖这条线上。
托斯卡纳暖洋洋的午后，阳光洒在葡萄藤上，蜜蜂在薰衣草花丛中嗡嗡作响。农庄里一片祥和，但陆衍和林溪都知道，冰层之下的暗流，并未因地理位置的改变而停歇，反而可能因为马克斯的异常举动和新的水下线索，变得更加复杂难测。
加尔达湖的约会尚未到来，新的谜团已然浮现。那个神秘的“牧羊人”，其网络和活动范围，似乎远比他们之前聚焦的“技术伦理干预”要广阔和诡异得多。
林溪修剪着石台上的迷迭香，清新的香气弥漫开来。她看着陆衍沉思的侧影，轻声问：“我们是不是……把问题想得有点简单了？‘牧羊人’可能不只是关注‘启明’和我们？”
陆衍收回目光，握住她沾着泥土和香草气息的手，眼神深邃：“也许，我们一直看到的，只是冰山浮出水面的那一角。而真正的庞然大物，还隐藏在深海之下。加尔达湖，或许不是终点，只是另一个……了望台。”
夕阳再次西沉，托斯卡纳的夜空中星辰初现，清晰得仿佛触手可及。那些冰冷的星光，是否也属于“牧羊人”星图的一部分？而马克斯寻找的水下设备，又将在哪一片深蓝之中，窥视着怎样的秘密？
休整，或许只是风暴眼中短暂的平静。真正的暗流，正在看不见的地方加速汇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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