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孙府，晨鸟啁啾，春意氤氲。
乔从绣榻中醒来，缓缓睁眼，伸了个懒腰，轻吐一口气，只觉心神前所未有的轻松。
“终于……公瑾回来了。”
她喃喃一语，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一抹甜意。两月的挂念与焦灼，终于在这一夜之后变成了实实在在的安心。
起身更衣、梳洗打扮后，乔推开房门，晨风拂面，沁人心脾。转头却见院中空地上，一人正在练剑——那身影英挺，剑势如风，练至最后一式“回锋落日”，劲力收敛，衣袍微动。
正是周瑜。
周瑜一转身，便看见了站在门前的乔。微微一愣，而后将剑收回背后，额角几缕汗滑落，阳光映得他神采飞扬。
乔含笑走近，手执帕子，歪头笑道：“周都督起得真早，才刚醒便在屋前舞剑，真是勤奋。”
周瑜看着她，眼神柔软，语带笑意：“身为都督，武艺不可荒废。晨起练剑……已是多年的习惯。”
乔咯咯一笑，眼神调皮地上下打量他，半真半假地道：“武艺高不高我不晓得，倒是这身材——怕是全靠习武练出来的。”
罢，她目光微偏，落在周瑜练功服下的肩背与腰身之间，眼底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似要透过那层薄衣看个仔细。
周瑜登时一愣，轻咳一声，四下张望一圈，压低声音斥道：“莫要胡——若被旁人听去，我颜面何存。”
乔抿唇偷笑，得寸进尺道：“可练武归练武，周都督怎的跑到我屋前练起来？莫不是门前空地不够使了？还是......我屋里的香气把你勾来了？”
周瑜摇头轻叹，笑中无奈：“你啊……两月不见，嘴上功夫还是这般利落。”
他顿了顿，眼神稍稍认真了几分：“我……只是想等你醒来，与你一起去用早膳。”
听得“早膳”二字，乔双眼一亮，肚子正好“咕”地轻响一声。昨夜席间她几乎未动筷，此刻已饥肠辘辘。
“正好饿得慌，咱们这就去前厅，看下人们准备了什么。”
她拉住他的衣袖，兴冲冲欲往外走，谁知周瑜却站定不动，反而轻轻拉住她的手。
“不是去前厅，”他看着她，眼中含光，“我们，回府。”
“回府？”乔怔住，回眸看他，面露几分迷茫，“你是……回你周府？”
“正是。”
乔刚刚还调皮的笑着，听到这番话却忽然羞红了脸。她眼神躲闪，心跳如鼓，声道：“可我还……还未过门……”
“无妨。”周瑜低头看她，眼神沉静而坚定，“我已认定你，从今往后，你便是我周府的女主人。今日你随我回去，正好看看府中可有需添置之处。那宅院常年只有我一人居住，我怕你……住不惯。”
乔怔怔望着他，被周瑜握住的那只手轻轻发热。
她轻笑一声，故作自然地掏出帕子，帮周瑜拭去额角的汗水：“周府我倒是去过一次，里面倒是清幽雅致，不过嘛……确实少了些烟火气，我到时会添些绣帘软榻，也许还要些花窗香案，周都督，恐怕可要破费了。”
周瑜闻言忽然一愣，眉头轻挑，故作震惊问道：“你去过我府？何时之事？我怎不知？”
乔一惊，心下暗叫不好——她曾夜探周府，只为探望周瑜重伤初愈，彼时他酣然熟睡，她悄然立于榻前，不心看了他整个人……连他睡觉时脸上的一丝柔意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事她从未提起，如今却被一语点破。
她脸顿时飞红，耳根子都染上了胭脂色，低声结巴道：“没……没有！我饿了！咱们快走罢！”
罢不容他再追问，一把拉着他便往门外走，竟像是要逃命似的。
周瑜被她这副慌乱模样逗得大笑，却也没有再追问什么，只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几分，心中某处因她而柔软成一汪春水。
阳光斜照，两人牵手走出孙府，街角桃花开得正好，晨风掠过，仿佛连空气中都带着甜意与暖意。
周府门前，一名的身影正提着扫帚认真清扫台阶。那孩子不过十岁，穿着略显宽大的粗布衣，动作却格外利落。正是周瑜收留的杂役阿吉。
这阿吉原是前线一位战死将士的遗孤，在战乱中孤身无依，周瑜一次巡视营地时见他可怜，将他带回府中，交由管家照料。平日里阿吉打扫庭院，空闲时周瑜也会亲自教他几式拳脚，因此对周瑜极是崇敬。
“都督回来啦——！！”
阿吉一抬头看到周瑜，眼睛顿时亮了，撒腿跑进大门，一边飞奔一边大喊，脚下还踢翻了水桶，水花四溅。
转身，阿吉忽然瞥见周瑜身旁还站着一位陌生女子，衣裙素雅，容颜明媚，正含笑看着自己。
阿吉一下子停住脚步，眼睛瞪得圆溜溜，再看到两人紧握的手时，脸“唰”地一下红了，忙不迭地捂住眼睛，声音结巴得厉害：
“都、都督……你你你……”
乔被他呆愣的模样逗得笑出声来，俯下身子，轻轻捏了捏他肉嘟嘟的脸蛋，笑问道：
“你是谁呀？我可不记得，周都督还有这么个可爱的弟弟呢。”
阿吉放下手，嘴一撇，鼓着腮帮子正色道：“我不是弟弟！我是都督的弟子，他传我拳法，我已经能打两招了！你……你是哪家的姐呀？”
周瑜在旁笑着摇头，淡淡道：“阿吉，不得无礼。这位是乔家二姐。”
阿吉一听“乔家二姐”几个字，顿时瞪大了眼睛，仿佛见了传中人物般惊讶：
“啊？您是……乔姐？就是孙夫饶亲妹妹？！”
乔歪着头笑着点点头：“是啊，我今来你师父家做客。”
阿吉正欲再问，便听见门内传来脚步声。
周府老管家满头白发，拄着拐杖缓步而出，一眼望见周瑜，眼眶顿时泛红。他颤巍巍地走上前，一把握住周瑜的手，声音带着颤抖：
“都督……您终于回来了……两个月未见，您这模样，可是瘦了不少啊……”
周瑜连忙将他扶住，温声道：“曾叔，叫你担心了。我一切都好。”
周瑜转身看向乔，认真地介绍：“这是曾叔，早年在故乡庐江服侍我父母，后来随我一同入江东。周府里里外外，皆是他打理，我们……早已是家人一般。”
曾叔连忙摇手，语气谦和却坚定：“都督折煞老朽，老身年迈，能留在都督身边已是万幸。怎敢高攀‘家人’二字。”
周瑜目光一柔，拍了拍曾叔的手背，声音低缓：“我双亲早亡，若无曾叔照拂，公瑾何以有今日。那份恩情，不是旁人。”
乔听了这番话，神情微动。她从未见周瑜这般平静温和地起自己的过往，一时心中泛起些酸意，又生出些许柔软。
她上前一步，向曾叔盈盈一礼：“曾叔，您是周府的长辈，今后我还望多有照拂。”
曾叔笑着点头，目光从周瑜握着乔的手上扫过，眼底满是欣慰。他轻轻颔首：“好，好……都进来吧，厨房正好热了早粥。”
“正好我饿极了。”乔笑着。
周瑜回头看她，嘴角含笑：“我便你昨夜没吃多少。”
两人相视一笑，牵着手一同步入府门。阿吉跑着在前方开路，还不忘一边喊道：“厨房快点加菜，都督带着乔姐来了！”
曾叔拄着拐杖在后，目送他们背影缓缓步入门内，阳光洒在他们相握的手上，斑驳婆娑。他眼中泛起一丝泪光，嘴角却早已不自觉地扬起，心想：“这座冷清许久的周府，终于，像个家了。”
周府依旧如往日般简朴，门庭肃整，静而不冷。前厅陈设极为克制，墙上只挂着一幅清瘦山水，几案上点着香炉，炉烟袅袅，香气沉静。廊下的石狮被人细细擦拭过，泛着青光，台阶边种着几株青竹，风过微响，似有韧语。
厅中几案之上，陈列着几方温润的玉石，皆未经雕琢，却色泽通透，一看便知非俗物。最引人注目的，是正堂一隅安放的古琴——琴身乌木，形制修长，琴徽内嵌银丝，苍雅古拙，与周府气韵极为相合。
“好琴。”乔心下暗道。
她跟着周瑜穿过回廊，来到极少有人踏入的后厅。这里是府中唯一设有膳桌之处，却因周瑜平日常于书房简食，从未真正启用。陈设依旧极简，一张深木长桌，数把高背太师椅，角落放着食盒与屏风，连窗帘都是浅灰未染花色的麻布。
几人落座，乔打量了一圈，忍不住笑道：“你这周府，倒是与都督本人一般……克制极简。”
周瑜微怔，轻咳一声，语气颇带几分歉意地问：“你觉得，是否太过简陋了些？若有哪里不合你心意，尽管同曾叔，周府……也该有些人气才好。”
乔侧首看他一眼，眼中带笑，轻声道：“这府邸虽清冷了些，却自有一种沉稳气度，倒是衬得我像个喜爱绫罗装点的俗人。”
罢，她目光转向前厅那架古琴，低声补了一句：“不过那架古琴，我倒是中意得很。”
周瑜闻言，脸上不觉露出几分温和的神色，眼底微微泛起回忆的光泽：“那琴是我十六岁时从庐江带来，一直随我南迁。当时求学于长康先生，他言我性急而志高，需琴音以养心，便赠我此琴。此琴名‘鸢尾’，取意‘孤飞高远’。”
乔听罢，轻轻点头，神情认真：“好名字。倒真与公瑾气质相称。”
周瑜笑了笑，忽然一顿，认真道：“你若喜欢，我便……送你。”
乔一愣，随后扑哧笑出声来，眼波流转，带着几分嗔意，又有几分羞喜：“傻子，什么你的、我的？往后……都是我们的。”
她的声音轻缓而温柔，仿佛一根细线，将他们两饶命运从此牢牢缠绕。
此言一出，周瑜怔了怔，耳根竟微微泛红，嘴角却压不住地扬起一丝温热的笑。
而一旁的曾叔，正从厨房提着汤盅出来，正好听见两饶对话。他不动声色地放下汤盅，却掩不住眼中的笑意，满脸慈祥：“呵呵呵，二姐得极是。将来可是一家人了，这些分彼茨话，倒叫人见外。”
阿吉提着菜盘跑进来，边跑边喊：“鱼羹热了！还有豆腐酿和汤饼，都是按乔姐喜欢的口味做的！”
乔轻咳一声，佯怒道：“谁告诉你我喜欢吃这些？”
阿吉挠了挠头：“不是……孙府的厨子常常的嘛，您吃不得辣，偏爱清淡，汤饼里还要放些葱花和菊瓣，我记下啦！”
乔听了这话，嘴角笑意再也压不住，转头看向周瑜：“你府中竟还藏了个‘探子’。”
周瑜佯装严肃：“怕你吃不惯我府里的饭，这也是对症下药。”
曾叔将饭菜一一摆上，细致如常，却比以往多了几分热气腾腾的“烟火气”。
饭桌边，乔与阿吉笑笑，周瑜偶尔插话，曾叔默默添菜，不时也会插一句念旧的话。氛围温和又暖意融融，如早春日头，不炽烈，却暖进骨子里。
曾叔望着眼前三人，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周瑜年少时的模样，又带着今日未曾有过的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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