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十一月四日，清晨六点。
林晚晴在晨光中睁开眼睛。昨夜她睡得并不安稳，梦里反复出现冯志刚阴冷的脸、付科长苍白的病容、还有那辆如影随形的黑色轿车。但此刻醒来，窗外色澄澈，秋日的阳光干净明亮，仿佛昨夜的一切只是噩梦。
她起身走到窗前。街道上已经有了早起的行人，卖豆浆油条的摊冒着热气，自行车铃声叮当作响。这是八十年代初最平常的早晨，却让她感到一种久违的平静。
七点钟，她给孩子们做早饭时，电话响了。是孙处长打来的，声音里透着疲惫但轻快：“林，好消息。冯志刚昨下午被省纪委带走了，正式立案调查。他那些问题，证据确凿，跑不掉了。”
林晚晴握着话筒的手微微颤抖：“那…技术协作组的事…”
“厅党组上午开紧急会议，重新讨论。”孙处长，“你的坚持是对的。技术协作组保持现有模式，省厅给予政策支持，但不直接干预。另外…”
他顿了顿：“省里决定把你们作为‘军属创业典型’上报，可能会有一笔专项扶持资金。”
挂羚话，林晚晴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炉子上的粥噗噗地冒着泡，她才回过神来，赶紧关火。
“妈妈，粥糊了！”花皱着鼻子。
林晚晴笑了，刮刮女儿的鼻子：“糊了也得吃，不能浪费。”
送孩子们上学后，她没有直接去“晴记”，而是先去了医院。吴建国已经脱离危险，但还很虚弱。看见林晚晴，他的眼神复杂，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出一句：“对不起…”
“好好养病。”林晚晴，“把你知道的都清楚，就是对所有人最好的交代。”
从医院出来，她又去了付科长家。王淑芬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眼神呆滞。付科长昨凌晨走了，没能等到亮。
“节哀。”林晚晴放下带来的慰问品。
王淑芬抬起头，眼睛红肿，却挤出一个怪异的笑：“他活该…我也活该…林老板，你赢了。”
林晚晴没有接话。赢了吗？也许。但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承
上午十点，林晚晴来到“晴记”。车间里机器轰鸣，工人们各司其职，一切都井然有序。赵桂枝看见她，眼圈突然红了：“晚晴姐…我们赢了，是不是？”
“暂时告一段落。”林晚晴拍拍她的肩膀，“但事情还没完。桂枝，让大家中午休息时开个会，我有话要。”
中午的会议很简单。林晚晴站在车间中央，看着围在身边的工人们——赵桂枝、王全英张大山，还有那些熟悉的面孔。每个人眼中都充满了期待和信赖。
“各位，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林晚晴的声音清晰而平静，“有人想搞垮我们，有人想夺走我们的成果。但我们挺过来了。为什么？”
她顿了顿：“因为我们做的事是对的。我们不仅为自己谋生，还为军属、为退伍军人、为下岗工人提供了机会。这是我们的底气。”
工人们纷纷点头。
“接下来，技术协作组会正式获得省里认可，会有更多支持。”林晚晴继续，“但我们要记住——不管外面怎么变，我们做事的根本不能变：质量第一，诚信经营，互帮互助。”
王全有带头鼓掌。这个老工人不善言辞，但手掌拍得最响。
下午，李主任来了，带来地区经委的正式文件——批准成立“地区食品技术协作组”，林晚晴任组长，享有独立经营权，省厅和地区给予政策扶持。
“晚晴啊，这是你应得的。”李主任感慨地，“不过你要记住，树大招风。冯志刚倒了，但还会有别人盯着你。”
“我明白。”林晚晴接过文件，“主任，付科长那边…”
“后事街道会处理。”李主任摆摆手，“他是个糊涂人，走了也好。倒是吴建国，听交代了很多问题，可能要从轻处理。他老婆今来找我，想当面谢你。”
“谢我什么？”
“谢你没落井下石。”李主任看着她，“晚晴，你这次处理得很成熟。该硬的时候硬，该留余地的时候留余地。这样好，做人做事都要这样。”
送走李主任，林晚晴坐在办公室里，翻看着那份正式文件。白纸黑字，公章鲜红，这是对她这两年努力的官方认可。但她心中却没有太多喜悦，反而有些沉重。
权力和责任是对等的。有了这个正式身份，她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转
傍晚时分，林晚晴去学校接孩子。校门口，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顾铮部队的宣传干事李文军，正站在路边张望。
“李干事？”林晚晴有些意外。
李文军看见她，连忙跑过来敬礼：“嫂子！顾连长让我来接您和孩子们，他在招待所等着呢。”
顾铮来了？林晚晴的心跳漏了一拍。不是五号吗？怎么提前了？
“他…什么时候到的？”
“中午到的，办完事就直接过来了。”李文军笑着，“连长本来想直接来学校，又怕影响不好，就在招待所等。嫂子，车在那边。”
那是一辆军用吉普车。花看见车，兴奋地拉着林晚晴的手：“妈妈，是爸爸来了吗？”
“应该是。”林晚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
车上，两个孩子叽叽喳喳个不停。花问爸爸会不会带礼物，大宝则故作深沉地爸爸肯定是执行任务路过。林晚晴听着，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
两年了。她和顾铮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都是匆匆来去。这次呢？能待几？会有什么变化？
招待所房间在二楼。李文军敲了敲门，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进来。”
门开了。顾铮站在房间中央，穿着军便装，身姿挺拔如松。他瘦了些，黑了些，但眼睛依然明亮锐利。看见林晚晴和孩子们，他嘴角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
“爸爸！”花第一个扑过去。
顾铮蹲下身，一手抱起女儿，一手摸摸儿子的头：“长高了。”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林晚晴。两人对视了几秒，顾铮先开口：“辛苦了。”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林晚晴鼻子一酸。她别过脸，深吸一口气：“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任务变动，提前结束。”顾铮放下花，“听文军，你最近遇到了不少事。”
“都解决了。”
顾铮点点头，没有多问。他从包里拿出两个盒子，给孩子们的是省城买的文具和糖果，给林晚晴的…是一条浅蓝色的丝巾。
“路过省城时买的。”顾铮得很简单，“听城里人现在都戴这个。”
林晚晴接过丝巾，柔软的质地，淡雅的花纹。这不像顾铮会买的东西，他大概是从没给人买过礼物，问了售货员才选的。
“谢谢。”她轻声。
晚饭在招待所食堂吃。顾铮话不多，主要是听孩子们。花叽叽喳喳讲学校的事，大宝则一本正经地汇报自己的学习成绩。林晚晴安静地吃饭，偶尔给孩子们夹菜。
饭后，顾铮送她和孩子们回家。到了家门口，他对李文军：“你先回去，我晚点再回招待所。”
孩子们睡了以后，林晚晴和顾铮坐在客厅里。两年未见，两人都有些生疏。最后还是顾铮先开口：“冯志刚的事，我听了。你做得对，但太冒险。”
“我没有选择。”
“我知道。”顾铮看着她，“以后再有这种事，记得跟我。何政委那边，可以多走动。”
这是顾铮式的关心——不擅长表达，但会默默铺路。
“你这次能待几？”林晚晴问。
“三。”顾铮顿了顿，“本来想多待几，但边防有情况，可能要提前回去。”
又是这样。林晚晴心中苦笑，但面上平静：“工作重要。”
“家里…你一个人撑着，不容易。”顾铮难得地出这样的话，“等我明年申请转业，就能回来了。”
转业？林晚晴愣住了。顾铮热爱部队，怎么会想转业？
“你别多想。”顾铮看出她的疑惑，“不是因为你。是我自己的考虑。边防总要有人守，但我也该为家里尽点责任。”
这话得平淡，但林晚晴听出了背后的挣扎。一个把半生献给边防的军人，要做出这样的决定，不容易。
“不用勉强。”她，“你做你该做的事，家里我能应付。”
顾铮看着她，眼神复杂。这个曾经需要他庇护的妻子，如今已经能独当一面了。他既欣慰，又有些…不清的失落。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主要是孩子们的事。十点钟，顾铮起身告辞。
送他到门口时，林晚晴忽然：“丝巾…我很喜欢。”
顾铮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合
深夜，林晚晴躺在床上，毫无睡意。今发生了太多事：冯志刚落马、技术协作组正式获批、顾铮突然归来…每一件都足以让她心潮起伏。
她起身走到书桌前，打开台灯。从抽屉里取出那份没写完的信，看着“若有不测，望你照料好大宝花”那句话，她拿起笔，划掉了。
不需要了。她能照顾好这个家，也能走好自己的路。
她开始写新的信，是给郑教授和孙处长的感谢信，也是下一步的工作计划。技术协作组要扩大规模，要制定统一标准，要培训更多技术人员…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写到一半，她停下来，望向窗外。夜色深沉，但远处有灯光闪烁。这个时代正在变化，而她有幸成为变化的参与者，甚至推动者。
电话响了。这么晚，会是谁？
林晚晴接起来，是一个陌生的男声：“林晚晴同志吗？我是省报的编辑。周明记者关于你们技术协作组的报道，我们准备在头版连载。想跟你约个时间，做个深度专访。”
又是采访。林晚晴心中苦笑，她已经开始习惯这种“出名”的烦恼了。
“可以，但我想先看看稿件内容。”
“没问题。另外…”编辑顿了顿，“我们收到一封读者来信，是从深圳寄来的，写信人自称是港商，对你们的技术协作模式很感兴趣，想谈合作。”
港商？深圳？林晚晴的心跳加快了。改革开放的前沿，资本涌动的地方。如果真能打开那边的市场…
“信能转给我吗？”
“可以，明寄出。”
挂断电话，林晚晴在屋里踱步。新的机会，新的挑战。港商合作？这超出了她的经验范围，但也许…是个契机。
她走到孩子们的房间，看着他们熟睡的脸庞。花抱着布娃娃，大宝睡得笔直，像个军人。这就是她要守护的，也是她要为他们开创的未来。
回到书桌前，她继续写信。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字迹工整有力。写到未来规划时，她加上了“探索对外合作可能性”这一条。
窗外，夜色渐淡。东方际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即将开始。
而新的征程，也已经开始。
林晚晴放下笔，走到窗前。晨光微露，街道上有了早起的行人。卖豆浆的吆喝声，自行车的铃声，还有远处工厂的汽笛声…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八十年代初特有的晨曲。
她深吸一口气。冯志刚倒了，但还会有新的对手；技术协作组成立了，但还有更多困难；顾铮回来了，但很快又要离开…
生活就是这样，一个问题解决了，新的问题又会出现。但只要方向对了，脚步稳了，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远处，那辆黑色轿车又一次驶过街道。但这一次，林晚晴看得很清楚——车里坐着的不是监视者，而是两个普通干部模样的人，车身上贴着“食品卫生监督”的字样。
原来如此。不是什么神秘势力，只是正常的行业监管。是她之前太紧张，把一切都当成了威胁。
她摇摇头，笑了。也许这就是成长——从草木皆兵到从容应对，从被动防守到主动布局。
电话又响了。这次是张大山：“嫂子，有个情况。王淑芬今一早离开家属院了，是去省城投奔亲戚。但她走之前，偷偷在咱们车间外面转了好几圈。”
王淑芬？她还想干什么？
“大山，盯紧点，但不要打草惊蛇。另外，让桂枝检查一下车间，特别是原料仓库，确保万无一失。”
“明白。”
放下电话，林晚晴望向远方。晨光越来越亮，边的云彩被染成金色。
新的一，新的挑战，新的希望。
而她，已经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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