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一里日头最毒的时候。知了叫得人心烦意乱。
苏璃让母亲李素华看着店，自己揣上存折和身份证，深吸一口气，推开了自家店通往后巷的侧门。
热浪混着垃圾桶隐约的酸腐气扑面而来，她眯了眯眼，走向约好见面的地方—隔壁那间紧闭店面的门口。
房东还没到。绿色的卷帘门紧闭着，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锁。
透过门缝往里看，黑漆漆的，隐约能看到一些废弃的货架影子，积了厚厚一层灰。
她下意识攥了攥手心，有点潮。
两千五百块，在这个年代，对很多家庭来是个文数字。
就这么要花出去了，心里不可能不紧张。
但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安静地站在屋檐投下的一片阴影里，等着。
脚步声传来。一个穿着皱巴巴的polo衫、腋下夹着个黑色人造革手包的中年男人晃悠过来，
大概五十岁上下，面色黝黑，眼角带着精明的纹路，嘴里叼着根香烟。
他就是房东，姓赵。
“赵老板。”苏璃上前一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赵老板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目光在她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旧凉鞋上停留了一瞬，鼻子里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带着点居高临下的意味。
“就你要租铺子？”他掏出钥匙，哗啦啦地开着锁，
“姑娘家家的，能做主吗？你家大人呢？”
“我能做主。”苏璃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门被推开，一股霉味和灰尘味冲出来。
店里比从外面看更破败，地面坑洼不平，墙角挂着三张蜘蛛网，几个歪歪扭扭的木头货架占了不少地方。
“喏，就这条件。”赵老板用脚踢了踢地上的一个空罐头瓶，咣当一声响，
“面积跟你现在那间一样，二十二平。
要不是看你是隔壁做生意的，图个方便，两千五我还不一定租呢。”
苏璃没接话，仔细地在店里转了一圈，用手指抹了一下窗台，指尖全是黑灰。
她心里快速盘算：墙面要重新粉刷，地面得找平，这些破烂货架得请人清理出去，都是钱。但她脸上不动声色。
“赵老板，这店空了很久了吧？收拾起来也得费不少功夫。”
她转过身，语气平常，“两千五，包括清理费吗？”
赵老板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姑娘这么冷静，还知道问清理费。
他干笑两声：“清理费？那肯定不包啊！你自己用的东西，自己收拾嘛。”
“哦。”苏璃点点头，目光扫过那些沉重的木头货架，
“那这些架子，您要是不要了，我找人清出去，还得花一笔工钱。”
赵老板眼珠转了转，牙签在嘴里换了个边，忽然叹了口气，做出为难的样子：
“哎呀，姑娘，不瞒你，刚才你来电话之前，还有个人也问我这铺子，出价……比你高一点。
我这不是想着你是邻居，优先照顾你嘛。”
苏璃心里冷笑一声。来了。坐地起价。
这种伎俩，她上辈子见多了。
她没露出丝毫急切，反而轻轻皱了下眉，语气带着点恰到好处的遗憾：
“这样啊……那赵老板，您要是为难，就先紧着出价高的吧。
我这边预算也有限，两千五已经是顶了，还得留钱装修呢。”
完，她作势就要往外走。
脚步不快，甚至有点慢，像是在等对方反应。
果然，赵老板见她真要走，有点急了。
这铺子空了半年，问的人是有，但像苏璃这么爽快、又是做实生意的邻居可不多。
他赶紧上前一步：“哎，别急嘛姑娘！做生意可以谈的呀！”
苏璃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还是那副有点为难的样子：
“赵老板，不是我不诚心。实在是能力有限。
您看这店的情况，我盘下来，光收拾和简单装修，没个万八千的下不来。
您要是诚心租，一千转让费，五百一个月，这些破烂家伙事儿您找人清走，咱们现在就签协议。
要是觉得亏，那……就算了，我再看看别处。”
她语气平和，但话里的意思很明确：价格没得谈，而且你还得负责清垃圾。
赵老板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
他盯着苏璃，想从这张年轻的脸上找出点破绽，比如紧张、比如心虚。
但他只看到一双平静得过分、甚至带着点了然的眼睛。
这不像个十几岁姑娘该有的眼神。
他心里有点打鼓。这丫头，不好糊弄啊。
两千五，虽然比他预想的低点，但也算公道价了。
真要让她走了，下一个租客还不知道猴年马月呢，空着也是亏。
他咂摸了一下嘴，把牙签吐掉，像是下了很大决心：
“行行行！看你姑娘做生意也不容易！两千五就两千五！
清理费……算我的！我找人来弄！
不过得签三年，租金一年一付，押一付三！”
三年？苏璃心里快速权衡。签长约有利有弊，利在稳定，弊在万一以后生意做大想换地方会被捆住。
但眼下，她需要的是站稳脚跟。
“三年可以。但租金一年一付压力太大，
按季度付吧。押一付三，一千五百块。”苏璃寸步不让。
又是一番拉扯。赵老板想争取年付，苏璃咬死季付。
最后，赵老板看苏璃态度坚决，知道占不到更多便宜，只好妥协：
“好好好，季付就季付！你这丫头，年纪不大，算盘打得精得很！”
谈判结束，苏璃心里松了口气，后背其实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但她知道，最后一步更不能松懈。
“赵老板，那咱们拟合同吧。
条款得写清楚，包括您负责清理场地，以及租赁期间，如果不是因为我经营原因，您不能随意收回房子或者涨租。”
她补充道，这些都是容易埋坑的地方。
赵老板有点不耐烦地摆摆手：
“晓得晓得！按规矩来！”他心里嘀咕，这谁家孩子，怎么懂这么多？
协议是赵老板事先准备好的格式合同，苏璃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看得赵老板直打哈欠。
看到有模糊不清的地方，她就指出来要求修改。
赵老板起初还想含糊过去，但苏璃态度温和，道理却讲得明白，坚持必须写清楚。折腾了快一个时，合同才最终敲定。
签字，按手印。苏璃从那个旧帆布包里，拿出用手帕包好的两千五百块钱，一张一张点清楚，递给赵老板。
赵老板蘸着印泥，在收据上摁下红手印，把钥匙推到她面前。
“得，铺子是你的了！”赵老板把钱揣进手包，拍了拍，脸色缓和了不少，
“姑娘，有魄力！好好干！”
苏璃接过那串带着铁锈味的钥匙，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指尖微微发麻。
她紧紧攥住，仿佛攥住了沉甸甸的未来。
“谢谢赵老板。我会的。”
看着赵老板夹着包晃悠走远的背影，苏璃站在空荡荡、满是灰尘的店铺中央，环顾四周。
破败，却充满了可能性。
她赢了。用比她预想更低的价格，拿下了这里，还争取到了对自己有利的条件。
刚才所有的紧张、算计、强装的镇定，此刻都化作了巨大的疲惫，以及一股从心底涌上来的、难以言喻的兴奋和力量。
她走到门口，看着隔壁自家店门口依旧排着的队伍，看着母亲和雅、欣忙碌的身影。
路，又宽了一寸。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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