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粹宫内,灯火幽微。太医恭敬地呈上一个精致的白玉瓷盒,里面是太医院精心调配、专用于祛疤生肌的珍贵膏药,药材难得,制作繁复,对娴妃手背上那日护驾时留下的烫伤有奇效。
“有劳太医了。”娴妃那拉氏语气温婉,示意宫女接过。
待太医退下,殿内只剩下心腹宫女时,娴妃却看也未看那盒价值千金的膏药,只淡淡地瞥了一眼。
“倒了。”她声音平静无波。
宫女愕然,以为自己听错了:“娘娘?这药……”
“本宫,倒了。”娴妃重复了一遍,语气依旧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她抬起自己那只缠着细纱的手,目光落在上面,指尖轻轻拂过纱布下那已经不再疼痛、正在缓慢愈合的伤口,眼神幽深如同古井。
“这伤……是好是坏,岂是区区药石可以决定的?”她似是自语,又似是给宫女听,“皇上日理万机,身边从不缺新人笑颜。若连这点为他受过的痕迹都消失无踪,他日……又如何能让他时时想起,曾有人不顾自身安危,挡在他身前?”
她要的,从来就不是伤愈无痕。她要的,是让这道浅浅的疤痕,如同一个无声的烙印,时时提醒着皇帝,她那拉·淑慎,曾有过舍身护驾的“壮举”。哪怕只是偶尔瞥见,能勾起他一丝半点的怜惜与愧疚,于她而言,便是这伤口最大的价值。
宫女不敢再多言,只得依言将那盒珍贵的膏药尽数倒入殿外的花土之中,任其与污泥混杂,失了药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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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园曲径通幽处,海棠花开得正盛。纯妃苏静好本是在此散心,排解连日来的郁结,却不期然,撞见了那个她魂牵梦萦多年、却求而不得的身影——傅恒。
他一身石青色侍卫服,身姿挺拔如松,正站在一株花树下,似在沉思,眉宇间带着一丝化不开的忧色,想必是为了昏迷的皇后姐姐。
纯妃的心,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她看着他,仿佛又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在王府中惊鸿一瞥、便让她误了终身的少年郎。多年来的心翼翼,默默关注,那些深埋心底、无法言的情愫,在这一刻如同潮水般汹涌而上,几乎要冲垮她理智的堤坝。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缓步上前,脸上努力维持着惯有的温婉笑容:“傅恒大人。”
傅恒闻声回头,见是纯妃,恭敬行礼:“纯妃娘娘。”
两人寒暄两句,话题不可避免地绕到了近日宫中的变故上。纯妃看着傅恒清俊的侧脸,藏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终于,还是没能忍住那蚀骨的嫉妒与不甘,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轻声问道:“傅恒大人……本宫近日,听到一些风言风语……他们都……你与辛者库那个魏璎珞……可是真的?”
她问得心翼翼,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卑微的期盼,盼着他能否认,哪怕只是骗骗她也好。告诉她,那不过是无稽之谈,他富察傅恒,怎会真心恋慕一个身份卑微、身处泥淖的宫女?
傅恒闻言,神色微微一凝。他看向纯妃,目光清澈而坦荡,并没有回避这个问题。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词语,但最终,还是选择了坦诚,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回娘娘,并非风言风语。傅恒……确实心仪璎珞。无论她身在何处,是长春宫的大宫女,还是辛者库的杂役,在我心中,她只是魏璎珞。此生,傅恒非她不娶。”
他的话,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精准而残忍地刺入了纯妃的心脏最深处!
非她不娶……
纯妃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温婉的笑容僵在嘴角,再也维持不住。她怔怔地看着傅恒,看着他眼中那不容错辨的认真与深情,那是她渴求了多年却从未得到过的目光!
自己这么多年的默默付出,这么多年的深情守候,这么多年的……爱恋,在这一刻,全都成了大的笑话!
魏璎珞……她凭什么?一个包衣出身的奴才,一个在泥地里挣扎的贱婢!她凭什么能得到傅恒如此毫无保留的、甚至不顾家族前程的倾心相待?!而自己,家世清白,温婉贤淑,陪伴皇后,处处周全,却连他一个怜悯的眼神都换不来!
巨大的失落、不甘、嫉妒、怨恨……如同毒焰般瞬间吞噬了纯妃所有的理智。她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浑身冰冷,几乎要站立不住。
她再也无法维持那副温良娴静的面具,猛地转过身,连告湍礼数都忘了,几乎是踉跄着,逃离了那个让她心碎欲绝的地方。
傅恒看着纯妃仓皇离去的背影,眉头微蹙,心中掠过一丝歉意,但他并不后悔自己的坦诚。他的心意,早已确定,不容更改,也不该给任何人无谓的幻想。
而纯妃,一路疾行,直到回到自己的钟粹宫,屏退了所有宫人,才无力地跌坐在冰凉的地面上。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她却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魏璎珞……傅恒……
她在心中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名字,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恨意。
凭什么?凭什么她苦心经营、心翼翼维护的一切,到头来,却抵不过那个贱婢的短短数月?
她不甘心!绝不甘心!
那原本清澈温柔的眸子,此刻被浓烈的嫉妒与怨恨彻底染黑,如同淬了毒的寒潭。有些执念,一旦生根,便再也无法拔除,只会将人拖入更深的黑暗。
钟粹宫内殿,门扉紧闭,将外界最后一丝光也隔绝在外。纯妃苏静好踉跄着奔入,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她挥退了所有惊慌失措上前欲搀扶的宫人,力道大得几乎将一个宫女推倒在地。
“滚!都给本宫滚出去!没有本宫的吩咐,谁都不准进来!”她的声音尖利刺耳,早已失了往日的温婉平和,只剩下一种濒临崩溃的疯狂。
殿内终于只剩下她一人。死寂之中,她粗重的喘息声显得格外清晰。她的目光茫然地扫过这间她经营多年、处处彰显着雅致与品味的宫室,最终,落在了临窗那张紫檀木画案上。
案上,铺着一幅刚刚完成不久的水墨丹青。画的是几竿疏竹,挺拔清逸,风骨不凡——那是她无数次暗中描摹他身影后,笔下不自觉带出的、属于他的影子。旁边,还有一方她珍藏的、早已干涸的旧砚,那是多年前,他随皇上驾临王府,她还是闺中少女时,偶然在花园拾到的,他遗落的一方普通砚台。她却如获至宝,珍藏至今。
看着这些承载了她无数隐秘心事与卑微期盼的物件,纯妃眼中最后一点光亮也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毁灭一切的绝望。
她猛地平画案前,伸出保养得宜、此刻却因用力而指节泛白的双手,抓住那幅竹画,狠狠地、毫不犹豫地——
“嘶啦——!”
清脆的绢帛撕裂声在寂静的殿内响起,刺耳得令人心颤。她像是疯魔了一般,用力撕扯着,将画中那挺拔的竹竿、疏朗的叶片撕成无数碎片,仿佛在撕扯自己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碎绢如同枯败的蝴蝶,纷纷扬扬地洒落一地。
撕完了画,她仍不解恨,目光又落在那方旧砚上。她抓起砚台,高高举起,想要将它砸个粉碎,手臂却僵在半空,剧烈地颤抖着,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下。她终究……还是舍不得。
她颓然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无视那满地的狼藉和沾染在华丽宫装上的墨迹碎绢。她伸出颤抖的食指,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在光滑如镜的紫檀木案面上,写着两个字——
春和。
那是他的字。
富察·傅恒,字春和。
每一笔,每一划,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又像是徒劳地想要抓住什么早已流逝的幻影。指尖划过坚硬的木质,带来细微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口那万分之一。
“春和……春和……” 她无声地呢喃着,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案面上那反复书写的字迹。那些被刻意遗忘的、属于少女时代的零星片段,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是王府花园的惊鸿一瞥,是他无意间对她展露的、如同春日阳光般和煦的笑容,是她偷偷打听来的、关于他的一切喜好与抱负……
不知过了多久,殿门外传来贴身宫女担忧至极、带着哭腔的低声劝:“娘娘……您开开门啊……奴婢求您了……傅恒大人他……他终究是外臣,您如今是皇上的妃嫔,这……这是今生注定再无缘分的事情了!您何苦……何苦还要如此折磨自己,妄动真情啊……”
宫女的话,像是一把盐,狠狠撒在了她鲜血淋漓的伤口上。
再无缘分……妄动真情……
“呵……呵呵……”纯妃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凄楚而悲凉,带着浓浓的自嘲,“妄动真情?你得对……是本宫痴心妄想……是本宫蠢!”
她猛地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眼神却陡然变得锐利而怨毒,如同淬了毒的冰棱。
“可是……本宫将他放在心里那么多年!为了他,本宫敛去所有锋芒,甘愿做一个不起眼的纯妃,只为了能离他近一些!为了他,本宫一心一意辅佐皇后,因为那是他的姐姐!本宫甚至……甚至忍着剜心之痛,想着若能为他寻到这下最好、最配得上他的女子,看着他幸福,本宫也……也认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歇斯底里的痛苦与不甘:“可结果呢?结果他告诉我,他喜欢的是一个卑贱的宫女!一个处处不如本宫的魏璎珞!本宫这么多年的付出,这么多年的隐忍,这么多年的……爱,全都成了大的笑话!你让本宫如何甘心?!如何甘心啊——!!”
她伏在冰冷的案上,肩膀因极致的悲痛而剧烈地颤抖着,泣不成声。
是啊,她如何能甘心?
她为他构筑了一个虚幻的、自以为是的未来,甚至在其中卑微地为他安排了“幸福”,却没想到,他亲手将这个幻梦砸得粉碎,连带着将她那颗捧出的真心,也践踏得面目全非。
殿内,只剩下她压抑不住的、绝望的呜咽声,在无边的黑暗与狼藉中回荡。那案面上,被泪水晕开的“春和”二字,模糊扭曲,仿佛预示着她那颗曾经纯净的、充满爱恋的心,也正在被无尽的嫉妒与怨恨,彻底吞噬、扭曲。
有些执念,一旦入了骨,便再也无法拔出,只会将人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纯妃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丝,她却浑然不觉。那里面,酝酿着的,是足以焚毁一切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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