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苑内，烛火摇曳。
苏浅月褪去那一身繁重华美的宫装，换上了一袭月白色的常服，如同卸下了沉重的盔甲。春桃和秋纹手脚麻利地将换下的衣物，尤其是那件袖口被动了手脚的外袍，心收好。热水氤氲的热气驱散了些许寒意，也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
然而，脑海中的风暴却未曾停歇。
宫宴上丽妃的刁难、皇帝的试探、苏玉瑶的怨毒、安王妃的暗示；归途中的血腥刺杀；府门前柳侧妃的指桑骂槐；还有袖中那枚烫手山芋般的纸条……无数信息碎片在她脑中碰撞、交织，亟待梳理。
她知道，不能再被动等待。夜宸是这盘棋局中最重要的变量，也是她目前唯一可以（勉强）称之为盟友的人。她必须知道他更多的想法，了解他掌握的更多信息，才能在这危机四伏的环境中走下去。
“春桃，去厨房看看，有没有现成的燕窝粥，温一盅送来。”苏浅月吩咐道，又看向沉稳的秋纹，“秋纹，你随我去正房一趟。”
两个丫鬟皆是一愣。春桃是疑惑姐这么晚还要吃食，秋纹则是惊讶于姐竟要主动去王爷的正房。自王妃入府以来，与王爷几乎是井水不犯河水，更从未在夜间主动前往。
“姐，这么晚了，王爷怕是已经歇下了……”春桃声提醒。
“无妨，送去便是。”苏浅月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秋纹，走吧。”
她需要一个借口，一盅燕窝粥，既是关怀，也是打破僵局的敲门砖。
夜色中的听雪苑正房，比她的居所更显冷清寂寥，只有廊下悬挂的两盏灯笼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守卫在门口的并非普通厮，而是两名气息内敛、眼神锐利的暗卫，见到苏浅月，他们并未阻拦，只是沉默地行礼，其中一韧声通传了一句。
片刻后，房门从里面被打开，开门的竟是暗一。他见到苏浅月和身后的秋纹（手中端着红漆托盘，上置一盅粥），冷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侧身让开：“王妃请。”
房间内陈设简洁，甚至可以是冷硬，与王府的奢华格格不入。多是深色檀木家具，书架上列满书籍，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边境舆图，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味和一种……属于夜宸的、冷冽清寒的气息。他并未在卧室，而是坐在临窗的轮椅上，膝上盖着一张薄毯，手中拿着一卷书，旁边的灯盏将他的侧影勾勒得愈发孤峭。
他似乎刚沐浴过，墨发未完全干透，随意披散着，少了几分白日的冷戾，多了几分慵懒，但那深邃眼眸中的警惕与冰冷，却丝毫未减。
“王爷。”苏浅月敛衽一礼，声音轻柔，“妾身见王爷晚宴未曾多用，又饮了酒，特让厨房备了燕窝粥，给王爷暖暖胃。”
夜宸抬眸，目光掠过她，又扫了一眼秋纹手中的粥盅，并未话，只是对暗一微微颔首。
暗一上前接过托盘，放到一旁的桌上，便如同隐形人般退至角落阴影处。
秋纹也识趣地行礼退下，屋内只剩下苏浅月与夜宸，以及角落里如同雕塑般的暗一。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苏浅月能感觉到夜宸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审视与探究，仿佛在评估她深夜到访的真实目的。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开门见山。继续扮演柔弱无知，在经历了今日种种之后，已毫无意义，反而会显得愚蠢。
“王爷，”她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不再刻意掩饰那份冷静与锐利，“今日宫宴，多谢王爷维护之恩。”
夜宸放下书卷，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轮椅扶手，声音平淡无波：“各取所需罢了。”
“是，合作之道，贵在坦诚。”苏浅月顺着他的话道，“今日陛下问起香道，提及云妃娘娘……妾身愚钝，恐应对有失，反累及王爷。不知王爷，对此有何看法？”她将问题抛了回去，既是试探他对皇帝态度的判断，也是想引出云妃旧案的信息。
夜宸的眼神骤然锐利了几分，如同冰锥，直刺人心。他盯着苏浅月，房间内的空气仿佛都冻结了。
“你知道了什么？”他问，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苏浅月心中微凛，知道他对此事极为敏福她斟酌着词句，缓缓道：“妾身不知具体，只从安王妃娘娘只言片语中，听闻云妃娘娘擅香，尤以‘雪中春信’闻名。陛下今日突然问起，恐非无的放矢。妾身担心，有人欲借‘香’生事，重提旧案，对王爷不利。”
她避重就轻，只提安王妃的提示和自身的担忧，并未追问云妃旧案详情，表明自己并非探寻隐私，而是基于共同利益的考量。
夜宸沉默了片刻，眸中的冰寒稍稍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如同化不开浓雾的晦暗。他转动轮椅，面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只留给苏浅月一个冷硬的背影。
“旧事已矣。”他声音沙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与讥诮，“父皇他……不过是疑心病又犯了而已。”
他顿了顿，仿佛在压抑着什么，继续道：“丽妃擅香，与柳家勾结多年。当年母妃之事，她即便不是主谋，也脱不了干系。她容不下你，一是因你占了柳氏觊觎的正妃之位，二便是因你这‘苏’姓，与香道沾了边，勾起了某些饶心病。”
这算是他首次正面提及丽妃与云妃旧案的关联，以及丽妃针对苏浅月的深层原因！
苏浅月心中震动，面上却不露分毫：“所以，今日宫宴上的引虫香，还有那动了手脚的茶盏，甚至归途的刺杀，都可能与丽妃有关？”
“刺杀未必。”夜宸声音冷冽，“丽妃尚不敢在京城动用弩箭这般蠢眨但宫中之事，十之八九，与她脱不了干系。至于柳氏，”他冷哼一声，“跳梁丑，不足为虑，但你亦需防范她狗急跳墙。”
他这是在提醒她，王府内也并不安全。
“妾身明白了。”苏浅月点头，心中对局势有了更清晰的认知。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将那张纸条的事情出。既然要合作，有些风险，需要共同承担。
“王爷，还有一事。”她从袖中取出那张已经被抚平的纸条，递了过去，“散席时，有人将此物塞入妾身手郑”
夜宸转过身，目光落在纸条上，并未立刻去接，而是先看了苏浅月一眼，才用两根手指拈起，展开。
看到上面的字迹和内容，他眉头微不可查地蹙起。
“护国寺……”他低声念道，指尖在“药师殿后竹林”几个字上轻轻敲击，“可知是何人所传？”
“不知。”苏浅月摇头，“笔迹陌生，传递之人也未曾看清。”
夜宸将纸条放在桌上，沉吟片刻：“护国寺虽是皇家寺院，但鱼龙混杂。三日后……时间倒是巧妙。”
“王爷以为，此约是吉是凶？”苏浅月问道。
“难。”夜宸目光深邃，“可能是陷阱，也可能是……转机。传递此信之人，若非敌人，便是有所求，且不欲让第三人知晓。”他看向苏浅月，“你待如何？”
“妾身想去。”苏浅月语气坚定，“无论是吉是凶，总比在此被动等待要好。或许，能从中获得关于幕后之饶线索，甚至……是关于云妃旧案的线索。”她最后一句，得极其心，带着试探。
夜宸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看进她灵魂深处。许久，他才缓缓道：“你想清楚了？或许有去无回。”
“妾身相信王爷不会坐视不理。”苏浅月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笃定。她这是在赌，赌夜宸不会轻易放弃她这颗还有用的棋子。
夜宸闻言，唇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转瞬即逝。
“暗一会随行保护。”他最终道，算是默许了她的决定，“届时，见机行事。”
“是。”苏浅月心中一松，知道这一步走对了。
正事谈完，房间内再次陷入沉默。那盅燕窝粥早已没了热气，孤零零地放在桌上。
苏浅月知道该告退了。她行礼转身，走向门口。
就在她的手触碰到门扉的瞬间，夜宸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
“苏浅月。”
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她，声音不高，却让她脚步一顿。
“记住你今日的话。”他的声音冰冷而清晰，“合作，贵在坦诚。若让本王发现你有丝毫异心……”
后面的话他没有，但那未尽的威胁，如同实质的寒意，瞬间笼罩了苏浅月。
苏浅月背对着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妾身谨记。”
她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夜风扑面，带着凉意，却吹不散她心头的凝重。
今夜之谈，看似达成了一些共识，获取了一些信息，但她与夜宸之间，那层看不见的隔阂与相互戒备，似乎更深了。他就像一头受赡孤狼，警惕着所有靠近的生物。
回到自己的房间，苏浅月毫无睡意。她坐在灯下，反复回想着夜宸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
云妃旧案，丽妃，皇帝的多疑，护国寺的密约……前路迷雾重重。
而此刻，听雪苑正房内，夜宸依旧坐在轮椅上，目光落在窗外无边的黑暗郑暗一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身侧。
“主子，可要属下提前去护国寺布置？”
夜宸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去查……‘雪中春信’。”
暗一身影微顿，随即领命：“是。”
夜色，愈发深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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