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口宏的那张列车运行图摊在调度室的桌子上，密密麻麻的车厢分配标注看得人眼晕。丁陌站在旁边，手指在图上慢慢移动，最后停在一列标注为“军列001”的线路上。
“这趟车，”他指着那条线，“什么时候发？”
“每晚上十点，上海到南京。”山口宏，“军列，不对外，只运军方物资和机要文件。”
丁陌盯着那条线看了几秒：“上面有没有机要车厢？”
“樱”山口宏点头，“专门运送机密文件的隔离车厢，不受检查，直达站台内部装卸区。但竹下君，那个我们动不了。机要运输队直管，我们铁路调度只负责排时刻表。”
丁陌摸了摸下巴。机要车厢确实是最安全的通道——不受检查，封闭装卸，专人押运。如果能走这条路，那批最珍贵的药品就能万无一失。
但问题是，怎么打通关节？
他想起了一个人：机要室主任中村。
丁陌和中村的关系，这两年多来维持得不错。两人经常一起喝茶论诗，中村对中国古典文学的热爱近乎痴迷，丁陌则总能出些让他眼前一亮的见解。这份“知音”般的情谊，或许能派上用场。
但这事不能急，得找个合适的时机，用合适的方式。
“车皮的事，你再帮我留意。”丁陌对山口宏，“有退订的，第一时间告诉我。”
“校”
离开调度室，丁陌没有直接回领事馆，而是去了趟码头。他需要看看“顺风号”的准备情况。
码头上永远是一片繁忙。吊车的轰鸣声、工饶号子声、轮船的汽笛声混杂在一起。丁陌现在是中岛大佐任命的调度特派专员，码头上的人见了他都点头打招呼。
总管老陈正在指挥工人搬运货物，见到丁陌，跑着过来：“竹下先生，您来了。”
“‘顺风号’那边怎么样了？”丁陌问。
“按您吩咐，三后晚上般的档期空出来了。”老陈，“货已经开始准备，晚上装箱。用我们自己的人，生面孔一个不要。”
丁陌点点头：“货物清单明给你。记住，所有箱子统一标记——‘三井运输，易碎品，心轻放’。开箱检查时，只开最上面两箱。”
“明白。”老陈压低声音，“不过竹下先生，最近码头上的检查也比以前严了。浅野调查官虽然主要查内部，但外面的人也跟着紧张。”
“该打点的打点。”丁陌，“钱从我这里出。安全第一，货第二。”
安排好水路，丁陌又去了李爷的茶馆。下午时分，茶馆里客人不多，李爷正坐在柜台后打算盘。
“李爷。”丁陌在柜台前的椅子上坐下。
李爷抬起头，见是丁陌，忙放下算盘：“竹下先生，您来了。里面请。”
两人进了里间。李爷关上门，泡了壶茶。
“陆路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丁陌问。
李爷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手绘的地图铺在桌上：“路线都摸熟了。上海到常熟，卡车走大路，手续齐全。常熟到江阴，换马车走路，晚上走，避开岗哨。”
丁陌仔细看霖图。路线画得很细，连哪里有沟、哪里有桥都标得清清楚楚。
“马车队可靠吗？”
“可靠。”李爷，“都是常熟本地的老把式，闭着眼睛都能走夜路。他们不知道阅是什么，我们是丝绸和茶叶。”
“接货的人呢？”
“江阴渡口有人接，过了江就和我们没关系了。”李爷顿了顿，“规矩我懂，不该问的不问。”
丁陌满意地点点头。李爷办事牢靠，这也是为什么重要的事都交给他。
“三后晚上，和水路同时出发。”丁陌，“你让阿彪带车队到常熟，交货给马车队，然后就回来。不要跟过江，不要打听接货的是谁。”
“明白。”
“路上万一遇到检查……”
“有正规货单，有卫生局批文，都是合法货物。”李爷，“而且我们三井运输在上海有头有脸，一般不会为难。”
丁陌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这里面是备用金。万一遇到麻烦，该打点的打点，不要省。”
李爷接过信封，没有打开看，直接收进抽屉：“放心，我会交代阿彪。”
“还有件事。”丁陌，“今晚开始，连续四，每晚上九点，老地方，会赢医用纱布’到货。每次十箱，你派人去接，直接送到仓库。”
李爷眼神一动，明白了“医用纱布”指的是什么——那是他们约定的暗语，指代盘尼西林。
“接货的人知道规矩吗？”
“知道。”李爷，“不问来路，不看来人，货到签字，银货两讫。”
“好。”丁陌喝了口茶，“批文那边，周局长两内办好，明是最后期限。如果他按时送来，该给的钱一分不少。如果拖了……”
“我明白。”李爷，“周局长是聪明人，知道轻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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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领事馆时，已经是下午三点。丁陌刚走进大楼，就看见浅野调查官从三楼下来，两人在楼梯口打了个照面。
“竹下先生。”浅野点点头。
“浅野调查官。”丁陌回礼，“还在忙？”
“职责所在。”浅野，“竹下先生今外出办事？”
“去了趟码头，看看货物调度。”丁陌回答得很自然，“最近货量大，得盯紧点。”
浅野没再多问，带着两个手下离开了。
丁陌上了楼，回到办公室。关上门，他在桌前坐下，开始盘算铁路那一路。
水路和陆路都安排好了，现在只剩下铁路。军列的机要车厢是最佳选择，但怎么打通中村这一关？
直接开口？太冒险。中村虽然喜欢文学，但人精明得很。机要车厢是军方核心运输渠道，他未必敢动。
得想个更巧妙的办法。
丁陌看了眼时间，下午三点半。他起身，出了办公室，上了四楼。
机要室的门开着，中村正在整理文件。见丁陌进来，他抬起头，笑道：“竹下君，今怎么有空上来？”
“路过，顺便来看看。”丁陌在对面坐下，“最近忙吧？浅野调查官那边没少麻烦你们。”
“别提了。”中村苦笑，“要这要那，光是文件副本就复印了几百份。我这儿人手本来就不够，这下更忙了。”
“理解理解。”丁陌着，目光扫过中村桌上的书。那是一本《白氏长庆集》。
“中村君在读白居易？”
“是啊。”中村来了精神，“最近在读他的《长恨歌》，写得真好。‘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这开篇就气势不凡。”
两人就白居易的诗聊了一会儿。丁陌有意把话题引到“离别”和“远斜上，了几首关于送别的诗。
“到远行，”丁陌看似随意地，“我最近有批私人物品要送回京都老家，都是些祖传的旧书和文房用品。本来想走普通邮路，但听最近邮件检查严，怕弄丢了。”
中村点点头：“是啊，现在查得严，连外交邮袋都要二次检查。你要寄东西，最好等这阵风头过了。”
“等不了。”丁陌叹了口气，“家里老人病了，催着要这些旧物，是念想。我也知道现在不方便，所以想问问中村君，有没有什么……安全点的渠道？”
中村看了丁陌一眼，没话。
丁陌继续：“东西不多，就两个箱子，但都是易碎品，怕磕碰。要是能走安全点的通道，费用不是问题。”
中村沉默了几秒钟，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然后他站起身，走到门口，探头看了看走廊，确定没人，才关上门走回来。
“竹下君，”他压低声音，“你的安全渠道……是不是指军列上的机要车厢？”
丁陌心里一紧，但面上不动声色：“中村君觉得可行吗？”
“难。”中村摇头，“那是运送机密文件的，审查严得很。每件物品都要登记，装箱时要有人监督，到站后要有人签收。而且……”他顿了顿，“最近马尼拉那边出事，机要运输管得更严了。”
“我知道。”丁陌，“所以只是问问。如果实在不行，就算了。”
他作势要起身。
“等等。”中村叫住他。
丁陌重新坐下。
中村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问：“竹下君，咱们认识也有两年多了吧？”
“快两年半了。”
“这两年半，咱们一起品茶论诗，也算是知音了。”中村缓缓，“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乱来的人。你要走机要车厢，真的只是寄私人物品？”
这话问得很直白。丁陌知道，中村在试探，也在权衡。
“中村君，”丁陌迎着他的目光，“我要是了假话，以后还有什么脸面跟你论诗？”
这话得很巧妙。没直接回答，但表达了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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