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载电台的电流声突然被一串杂音切断,陈默伸手转了转调频旋钮,老吴班长带着金属音的嗓音从喇叭里炸出来:“陈子!供暖管道试水成功,七栋楼室温全上十八度了!”
苏晴烟正用吹风机吹着镜头上的薄霜,闻言抬头,见陈默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蜷了蜷。
老吴的声音混着焊接枪的噼啪声:“李奶奶非让我录第二遍,头回的‘竣工快乐’没喊响。”
“陈师傅——”李奶奶的声音突然接上,带着老搪瓷杯碰在桌沿的脆响,“冰箱冷冻层第三格有荠菜猪肉饺,第四格是酸材,你上次酸材酸得对味。”背景里传来猫“喵”的一声,“那馋猫又扒冰箱门呢,你回来可别光顾着喂它!”
陈默的喉结动了动,右手无意识摸向仪表盘。
那里并排躺着的银戒和旧工牌被暖气烘得温热,一枚是苏晴烟的银戒,一枚是他磨得发亮的旧工牌。
副驾的相机“咔嚓”轻响,苏晴烟缩着脖子把镜头转向他:“在笑?”
“没。”陈默耳尖泛红,却没像往常那样别开脸。
他转动方向盘,原本指向川藏线的箭头慢慢偏了三十度——老工业城的路牌在晨雾里浮出来时,苏晴烟才后知后觉:“你绕路了?”
“老吴供暖管道焊口要复查。”陈默指尖敲了敲电台,“他手抖得厉害,上次视频时拿焊枪都打摆子。”
苏晴烟没接话,只是把相机屏幕转向他。
照片里,陈默侧头时睫毛上凝着的霜花正融化成水,在脸颊上洇出浅淡的痕。
她轻声道:“其实你听见李奶奶‘回来’的时候,脚就往油门上压了半寸。”
驾驶舱突然安静下来,只有暖风机的嗡鸣。
陈默盯着挡风玻璃上逐渐清晰的“前进路”路牌,忽然:“去年冬,我在这儿修社区围墙。李奶奶端着姜茶站在雪地里,‘这挖机比我家那间老房还暖’。”他顿了顿,“她‘暖’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想起大学宿舍的暖气片,咕嘟咕嘟响。”
苏晴烟的手指轻轻覆上他手背。
那双总沾着机油的手此刻很暖,像去年在雨崩村拍彩虹时,他塞给她的那个捂了半时的保温杯。
绕过老工业城主干道时,陈默突然打了右转向灯。
苏晴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废弃料场的生锈龙门吊在晨雾里若隐若现,堆成山的钢筋骨架上还覆着昨夜的雪。
“洗个车。”他解开安全带,“雪水渗进液压管接口,上次在漠河冻住了。”
挖机的金属门“吱呀”打开,陈默的黑色工装裤刚蹭到积雪,苏晴烟就抓起相机跳下车。
寒风卷着雪粒子扑来,她裹紧围巾,却见陈默已经攀上挖机臂架,焊枪的蓝光在钢铁间跳动。
“陈默!”她踮脚喊,“吹风机借我!”
驾驶舱里的吹风机被她抱在怀里,暖烘烘的风裹着机油味。
她举着镜头追着他跑——他踩着锈迹斑斑的钢板,焊枪在臂架关节处划出银亮的弧;他弯腰调整喷枪角度,后颈的碎发被风吹得乱翘;他抬头擦汗时,护目镜上的雪水正顺着下巴滴进衣领。
“咔嚓。”苏晴烟按下快门。
照片里,陈默站在两座钢铁废墟之间,焊枪的光映得他眉骨发亮,背后的挖机像头蹲伏的巨兽,正被他用焊花重新唤醒。
她在备忘录里敲下标题:《修理世界的人》。
“拍完没?”陈默的声音从臂架上传来,“过来搭把手。”
他递下一根自制水管,末端接了个改装过的高压喷头。
苏晴烟举着水管对准挖机车身,积雪混着泥垢簌簌落下,露出底下被焊补过的斑驳钢板——那是去年在洪灾中被树干砸出的凹痕,是前年在塌方区被落石刮花的漆面,每道痕迹都像道年轮。
“这颜色……”苏晴烟忽然笑出声,“你什么时候把车身喷成灰蓝色了?”
“李奶奶像她年轻时织的毛线衣。”陈默拧开水阀,水柱在阳光下溅起细的虹,“她‘出门在外,总得有个念想’。”
水管突然被抢过去。
陈默握着喷头对准她沾了雪的裤脚,冰凉的水溅得她尖叫着跳脚。
相机差点摔在雪地上,她抬头时,正撞进他难得扬起的嘴角。
“陈师傅!陈师傅!”
急促的呼喊声从村道方向传来。
陈默关掉水阀,侧耳听了听——是山土滑坡特有的闷响,混着村民的惊呼声。
他扯下手套塞进苏晴烟手里,大步走向挖机:“拿上急救包。”
塌方的村道被落石堵了大半,两个村民正扶着额头流血的老人。
陈默绕着山体转了两圈,手指叩了叩裂开的岩层:“裂缝深度不到半米,走向和等高线平校”他回头对苏晴烟,“半时内不会二次滑坡。”
挖机的引擎轰鸣响起时,苏晴烟已经架好相机。
她看见陈默操纵着挖斗精准地勾起半吨重的石块,像在拆一副巨大的积木;看见他把碎土堆成临时路肩,轮胎压过的地方立刻平实;看见他用斗齿在路基下挖出导流槽,防止融雪积水。
“陈师傅!”流血的老人被扶过来,手里攥着两个煮鸡蛋,“俺们村就这一条出山道,您这是给俺们修命呢!”
陈默摆了摆手,继续调整挖斗角度。
苏晴烟的镜头扫过他沾着泥点的侧脸,忽然注意到他左腕的旧伤——那是三年前废墟里钢筋划的,此刻正随着挖机的震动微微发颤。
她按下录制键,对着镜头轻声道:“他总自己只是开机器的,但机器在他手里,就成了能托住生命的手。”
视频上传时,手机屏幕亮起成片的提示:“基建侠又营业了!”“这才是真正的超级英雄!”苏晴烟抬头,见陈默正把最后一块碎石推到路基外,晨光照在他沾着泥的安全帽上,像给那顶旧帽子镀了层金边。
老工业城的暮色漫进来时,宇的身影从巷口蹦了出来。
他裹着李奶奶织的红围巾,怀里的保温桶腾着热气:“陈哥!奶奶酸菜饺要趁热吃,凉了酸菜会苦!”
陈默蹲下身,指尖碰了碰孩子冻红的鼻尖:“作业写完没?”
“写了!”宇从书包里掏出作业本,“数学全对,语文的看图写话老师打了三颗星!”他指着其中一页,“我写‘陈哥的挖机像会走路的家’,老师这个比喻特别好!”
苏晴烟蹲下来翻作业本,见稚嫩的铅笔字歪歪扭扭:“家有铁壳壳,家有暖烘烘,家有陈哥的大手掌,还迎…还有苏姐姐的相机光。”她喉咙发紧,抬头时正撞进陈默投来的目光。
他没话,只是伸手揉了揉宇的脑袋,把保温桶放进挖机的保温箱里——那是他去年给李奶奶修厨房时,用旧冰箱压缩机改的。
“陈子。”老吴班长的声音从巷口传来。
他拄着焊枪改的拐杖,手里提着个铁架子,“给你焊的工具挂架,装驾驶舱右边。”他眯眼打量挖机,“两个人住,得有个能做饭的地儿。我让人捎了台煤气灶,明给你装。”
陈默接过铁架,指尖抚过焊口的纹路——是老吴特有的“鱼鳞焊”,每道纹路都像片精心摆好的鱼鳞。
他抬头时,老吴已经转身往巷子里走,背影被路灯拉得很长,却比三个月前直了些。
“老吴头最近在社区教孩焊铁皮青蛙。”李奶奶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巷口,怀里抱着那只花斑猫,“‘手不能抖,心就不能慌’。”她把猫塞进苏晴烟怀里,“这馋猫今没扒冰箱,蹲窗台等你们呢。”
夜色渐浓时,挖机的暖风机嗡嗡作响。
陈默坐在改装过的折叠凳上,给宇检查作业;苏晴烟靠在副驾上,给相机充电;花斑猫蜷在仪表盘上,尾巴扫过那两枚戒指。
“明……”苏晴烟突然开口,“还要继续走?”
陈默正在给宇讲解数学题,闻言抬头。
他指了指墙上新贴的手绘地图——那是他用尺子一笔笔画的,每个他们去过的地方都标着红五星,“漠河、雨崩、通麦、老工业城……”他的手指停在“老工业城”的位置,“走到哪,哪就是家。”
苏晴烟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发现地图角落多了行字:“下一站:未知,但有你。”她伸手摸了摸那行字,墨迹还未完全干透,像是刚写上去的。
次日清晨,苏晴烟是被煎蛋的香气唤醒的。
她掀开新挂的窗帘,见陈默正站在新增的折叠灶前,手里的铁锅被他擦得锃亮。
驾驶舱右侧多了个储物柜,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李奶奶送的饺子、老吴给的调料,还有她上次落在大理的马克杯。
“醒了?”陈默回头,手里的铲子还滴着油,“老吴煤气灶要预热十分钟,我调了三次火力。”
苏晴烟的目光落在后视镜上——那根她去年在拉萨买的初阳色围巾,不知什么时候被重新系上,正随着晨风轻轻扬起。
她举起相机,镜头里是陈默系着蓝布围裙的背影,是灶上腾起的热气,是窗外逐渐亮起的街灯。
“咔嚓。”她按下快门,照片标题是《家的形状》。
车队驶入老工业城边缘时,积雪未化的街道泛着青灰。
街灯在晨雾里昏黄如豆,照见第一辆卡车上涂着的“基建支援”字样,照见后面跟着的挖掘机、装载机,照见驾驶座上探出头的年轻司机——他们举着手机,屏幕上是苏晴烟昨晚发的视频,标题是《寻找修理世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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