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之畔，夜色如铁。风自东方卷来，带着血与焦土的味。齐、卫两国联军，旌旗铺野，营火连成一线，照得际赤红。
周公立于城头，玄袍猎猎，面色平静。城下诸臣焦急奔走，军士执戈而立，却未得一声令下。
鲁使再拜急言：“齐、卫逼近三十里，卫军已筑桥，齐兵渡河在即。若再不动，洛邑危矣！”
周公转目望向那一线火光，目色沉远如古松之影。
“吾知。”
他声如微风，却穿透鼓噪。
“然兵者，不可先。若我举兵，下以为王命不存，礼崩矣。”
鲁使焦声道：“可若齐卫破城，礼将尽灭，公之志亦随风散！”
周公目光不动，神色肃然：“礼若可因刀立，早亡于我手。吾守一线心，非为胜负。”
他言罢，缓缓转身，命史官取《周书》，铺于案上。
“昔文王囚羑里，不辩忠邪；然以德自明，命乃归。吾今陷此局，愿守其道。”
殿外风骤急，卷起尘沙，掠过旗帜。远处雷光闪动，地似将塌陷。
——
夜半，洛水东岸。
齐、卫军营帐之中，谋士密语。
“周公守礼不出，乃虚名掩势。此刻洛邑兵弱，可乘夜强攻。”
“然王命未出，若破洛邑，恐名不正。”
“哼，下之命，已不在王，而在谁能掌周之礼。今日取周公首，明日改礼易名，便是新。”
几人相视一笑，灯火映在盔甲上，闪出冷光。
号角未鸣，洛水却已起雾。浓雾之中，一队黑影潜行向西。
——
镐京。
成王彻夜未眠。朝中密报纷至，言齐、卫逼洛，周公未战。
他独立于御阶，望未明的西方，低语：“他若死，孤可安？”
身后宦者低首不语。
风穿过铜瓦，吹灭一盏灯。黑暗中，成王的面容模糊，只余一双泛光的眼。
“传命太师，召公入殿。”
两位老臣入殿，未言先拜。
成王忽问：“若周公死，下如何？”
太师默然良久，叹道：“周公若死，礼亡；礼亡，则命去矣。”
成王咬牙低声：“若礼在，孤不王；若礼亡，孤失道。命……究竟在谁？”
召公抬头，语气沉稳：“命在人心。若心乱，命自去。”
这句话如雷入耳，令成王神色震动。他望着殿外那一线晨光，忽有一瞬恍惚。
“若孤……未能信他，是孤负。”
——
洛邑上空，晨光未现。城外的雾气翻卷，齐、卫的军鼓悄然起。兵刃出鞘，寒光如潮。
周公端坐于殿中，静听那远处战鼓。
“风动矣。”
他轻声道，似在对谁，又似在自语。
“吾之礼，或止于此；但人心未灭，必留路。”
他取笔，写下遗辞一卷，命史官封存。
“若吾不返，将此书献王。告之：礼存则国在，疑盛则倾。”
城头号角忽鸣，洛水东岸的鼓声如雷震野。
周公起身，披甲而行，登上城楼。风卷尘沙，吹得旗幡乱舞。
对岸齐、卫军潮涌而来，战车如流火滚地。
他站在风中，长发飞扬，抬手高声道：
“持礼者，不以死求生！洛水为界，周德为心，敢犯者——逆！”
一声令下，城门开启，周师列阵于城下。甲光交映，声震地。
——
镐京宫中，成王忽觉心悸，似有无形之风自东吹来，带着血腥与雷声。
他心中陡然一紧，喃喃低语：
“是他……起兵了么？”
风声回荡，似在应他，又似在笑。
——
洛水滔滔，鼓声如裂。
齐、卫两军铁骑卷地而来，长戈如林，旌旗遮。
周师列阵于西岸，甲胄映着风沙的光，静若磐石。
周公立于阵前，手执铜戟，神色清冷。风刮起他衣袂翻飞，城楼之上，那一刻仿佛地只剩他一人。
“礼不死于刀，礼死于心。”
他低声一句，随后一振战袍。
号角骤起，周军列阵如潮。前军盾墙合拢，矛锋直指东岸，步卒与车阵交替推进。
洛水两岸烟尘弥漫，战车相撞的声浪震得城瓦颤抖。
齐军主将霍然高呼：“破周公者，封万户！”
万军齐呼，势如雷霆。铁骑破浪，桥上血流成河。
周军中，鲁公、召虎并骑而出，长戈齐举，怒声震野：“周有明公，谁敢逆！”
两翼战车合围，燃油倾泻而下，火焰卷起夜色，瞬间映红半个洛城。
风呼啸而过，烈焰中周公屹立不动。他的眼中有悲有决，似乎透过战火，看到了镐京那座殿宇与成王的神色。
“吾守礼三年，下不明；今以血证，可鉴！”
他一抬手，周军中百弩齐发。
破空之声如怒涛翻卷，齐、卫军前列乱作一团。有人坠河，有人惊马，河水翻涌着鲜红。
然而，胜负并不因勇而分。齐卫主力逼近，后军登桥，战火愈炽，箭雨交织。洛水边，尸骨如山，血气翻腾。
周公身旁侍卫被乱矢射中，倒在他脚边。史官奔来，高呼：“公！王命已至，命退洛水，待援军至！”
周公神色一震，却只是微微一笑。
“王命迟矣。吾若退，下疑心更盛。礼，不可弃于此。”
他缓步登上临水高台，手执铜戟，目光远望。风卷起火焰在他周身翻飞，仿佛连地都在悲鸣。
“昔文王困羑，守心不改；吾今日困战，守礼无悔。”
他提戟而起，声震四野。
“洛水为鉴，吾以命立礼！”
齐军鼓声再起，杀声如潮，浪花拍岸，烈火映。
——
镐京，金阙之上。
夜半风骤。成王立于殿阶，手中竹简落地，碎裂之声如断弦。
内史急报：“洛水鏖战，周公亲御前锋！”
成王双目赤红，喉中似有血气翻涌，他缓缓开口：“孤……终未信他。”
太师叩首而泣：“王若早信，下或已安。”
召公上前一步，声如洪钟：“周公为礼而战，非为己。王若能思其志，速召命于心！”
成王面色惨白，喃喃低语：“命……命……”
忽然，一阵狂风从殿外卷入，吹灭了所有灯火。
黑暗之中，雷声在远方滚动，似是苍在怒。
——
洛水战场，火光连。齐、卫两军渐退，周军虽守得一线，却折损惨重。黎明微启，血雾弥漫。
周公被乱军中救出，肩上中矢，血流如注，却仍未坠马。
“不可退。”
他低语，仿若梦中，
“礼尚在，国尚在。”
他抬头望，乌云密布，雷声远去。风停了。
他忽然笑了。
“风止，则可明。”
话音落，他缓缓阖目。
——
镐京宫阙之上，旭日破云而出，照亮金殿。成王披甲而出，立于阙前，默然良久。
“传诏——以周公为‘文德圣师’，赐庙于南郊，以礼安国，以德为祭。”
宦者跪地传令，众臣泣下。
殿外晨光渐盛，风再起，却不再喧嚣。
烟火照洛水，血冷映苍；
王心初悟晚，礼骨尚留坚。
雷息犹闻处，命待新篇；
浮云终散后，重见万邦安。
洛水之战既止，命之争未息。镐京风向再变，群侯暗谋已起，新的局势正酝酿在那未散的晨光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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