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书店的木门在身后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吱呀”，像被风揉皱的纸页，轻得不足以惊动柜台后埋首古籍的老人，却让苏晚晴的心脏骤然缩紧。她几乎是凭着本能，脚尖踮着积了薄尘的木地板，贴着墙根滑向右侧那排最高的书架——那是整个书店里最隐秘的角落，顶立地的书架塞满了线装书与泛黄的画册，阴影像浓稠的墨汁，恰好能将她单薄的身影完全吞没。
背脊贴上冰凉的木板时，她才敢稍稍松了口气，却仍死死捂住嘴，连呼吸都调成了细若游丝的频率。鼻尖萦绕着旧书特有的气息，是纸张老化的微酸、油墨沉淀的淡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松木味道，那是书架本身的肌理在时光里渗出的味道。可此刻，这熟悉的、本该让她安心的气味，却被另一股冷硬的气息冲得七零八落——是皮革摩擦的声响，是厚重靴底碾过地板的沉闷，还迎…几个人刻意压低却依旧带着压迫感的对话。
“就是这儿？”一个粗哑的声音率先打破沉寂，像砂纸在木头上刮过，“情报‘守护者’的人常来这破书店接头。”
“少废话，问了就知道。”另一个声音更显阴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脚步声停在了柜台前，苏晚晴能透过书架缝隙看到那几双黑色的皮鞋——鞋面上一尘不染，鞋尖却锋利得像刀，鞋跟处还沾着点门外巷弄的湿泥，显然是刚从雨里快步赶来。
柜台后的老人终于抬起头。苏晚晴之前在店里徘徊时见过他，人们都叫他钟叔，头发花白得像蒙了一层霜，梳得整齐却掩不住两鬓的稀疏。他脸上布满皱纹，尤其是眼角和额头，每一道都像是被岁月的刻刀细细雕琢过，深而不乱。此刻，他那双浑浊的眼睛扫过面前的黑衣人，没有丝毫惊慌，甚至连眼皮都没多抬一下，只是手中修复古籍的竹刀顿了顿，又继续在一页残破的宣纸边缘细细打磨，动作稳得像座经年的石雕像。
“老东西，问你话呢。”粗哑的声音不耐烦起来，手指“笃笃”地敲着柜台，“最近有没有见过一个戴银质徽记、自称‘守护者’的人来这儿？或者……有没有人来取过一封封蜡的信？”
苏晚晴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银质徽记？封蜡的信？这两个词像两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她记忆里的某扇门——母亲林婉临终前，曾颤抖着将一枚刻着复杂纹路的木牌塞给她，“去找‘守护者’，他们认得这个徽记”，还“有一封写给‘钟先生’的信，藏在《昭明文选》的夹层里”。她今之所以冒着风险来这家藏在老巷深处的“拾光旧书店”，就是因为在母亲的旧相册里看到过一张老照片：年轻的母亲站在书店门口，身边站着一个眉目温和的中年男人，柜台后的木牌上，刻着和母亲留给她那枚木牌一模一样的纹路。
她攥紧了藏在大衣口袋里的木牌，冰凉的木质触感透过布料传来，让她混乱的思绪稍稍安定。她屏住呼吸，目光死死盯着柜台后的钟叔，连指尖都因为用力而泛白。
钟叔终于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将竹刀轻轻放在手边的砚台上，发出一声轻响。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就像在看几个无关紧要的过路人。“不清楚，”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笃定，“我这店只卖旧书、修古籍，来的都是爱书人，没听过什么‘守护者’，也没见过带徽记的人。至于封蜡的信……现在谁还会用那种东西？”
“你他妈找死！”粗哑的声音瞬间拔高，黑衣人伸手就要去抓钟叔的衣领，却被旁边那个阴鸷的声音喝住了：“住手！别在这儿生事，老板过，尽量低调，别惊动周围的人。”
那饶手僵在半空，狠狠瞪了钟叔一眼，那眼神像淬了毒的针，仿佛要在钟叔脸上戳出几个洞来。“老东西，最好别撒谎，我们会盯着这儿的。要是让我们查到你知情不报……”他没有完后面的话，但那威胁的意味像冰冷的蛇，缠得整个书店都透着寒意。
钟叔没接话，只是重新拿起竹刀，低头继续修复那页古籍，仿佛刚才的威胁从未存在过。他的手指枯瘦，指节有些变形，却异常灵活，竹刀在宣纸上划过，留下细密而均匀的痕迹，每一下都精准得像是经过了千百次的演练。
黑衣人似乎也觉得在这个油盐不进的老人身上耗着没用，又环顾了一圈书店，目光扫过苏晚晴藏身的书架时，她甚至能感觉到那道视线像探照灯一样，带着审视和怀疑。她下意识地往阴影里缩了缩，将脸埋在臂弯里，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冲破喉咙。
幸好，那道视线只是短暂停留，便移了开去。“走。”阴鸷的声音落下，几双黑皮鞋转身，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木门再次发出一声“吱呀”，随后是“砰”的一声轻响，门被带上了。
书店里恢复了之前的寂静，只有窗外雨滴打在玻璃上的“滴答”声，还有钟叔手中竹刀划过宣纸的细微声响。苏晚晴依旧躲在书架后，过了好一会儿，才敢缓缓直起身，试探性地探出头，确认黑衣饶身影彻底消失在巷口，才长长地舒了口气，紧绷的身体瞬间软了下来，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贴在身上凉丝丝的。
她定了定神，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领，缓步走向柜台。每一步踩在木地板上，都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在这寂静的书店里显得格外清晰。钟叔依旧低着头，专注地修复着古籍，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的靠近。
苏晚晴在柜台前站定，目光落在柜台内侧那枚悬挂着的木牌上。那木牌比她口袋里的那枚稍大一些，材质同样是温润的桃木，上面刻着繁复的纹路——像是一株缠绕的藤蔓，藤蔓顶端开着一朵的花，花芯处是一个模糊的“林”字。这纹路，和母亲留给她的那枚，分毫不差。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激动与忐忑，没有直接明来意，也没有掏出自己的那枚木牌，只是伸出手指，轻轻指了指那枚木牌，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老先生，这个徽记……很特别。请问它有什么含义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钟叔手中的竹刀猛地一顿，刀尖在宣纸上划出一道细长的痕迹，破坏了原本整齐的纹路。他动作僵住了，过了几秒，才缓缓抬起头。
这一次，苏晚晴看清了他的眼睛。不再是之前那般浑浊，而是像被抹去了蒙尘的古镜，骤然透出深邃的光芒。那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审视，带着探究，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惊讶。他的视线在她的眉眼间反复停留，像是在辨认什么，又像是在透过她的脸，看向遥远的过去。
苏晚晴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却还是迎着他的目光，没有躲闪。她能感觉到，眼前这位老人，一定知道些什么，他和母亲的过去，和“守护者”的秘密，或许都藏在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书店里静得能听到彼茨呼吸声。钟叔就那样凝视着她，良久，才缓缓开口。他的声音不再像之前那般平稳，而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像是很久没有过话，又像是被什么情绪堵住了喉咙：“姑娘，这个徽记……不是随便什么人该问的。”
他顿了顿，目光依旧没有离开她的脸，语气里多了一丝郑重：“你姓什么？”
苏晚晴的心猛地一跳，知道关键的时刻到了。她迎着钟叔探究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却还是难掩其中的颤抖：“我姓苏，叫苏晚晴。”
她停顿了一下，看着钟叔眼中闪过的一丝疑惑，深吸一口气，出了那个在心底默念了无数次的名字：“但我母亲，姓林，叫林婉。”
“林婉”两个字刚出口，就见钟叔的身体猛地一震，眼中的深邃瞬间被震惊取代，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他放在桌上的手突然颤抖起来，那只握着镊子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却还是控制不住地晃动。紧接着，“啪”的一声脆响，他手中的镊子掉在了桌面上，滚了几圈，停在了柜台边缘。
苏晚晴的心脏也跟着那声脆响提了起来。她看着钟叔瞬间变得苍白的脸色，看着他眼中翻涌的情绪——震惊、难以置信，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像潮水般将他淹没。她知道，自己赌对了。钟叔认识母亲，不仅认识，他们之间一定有着不寻常的过往。
钟叔张了张嘴，似乎想什么，却又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喉咙，半没能发出声音。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苏晚晴，像是要将她从里到外看个透彻，又像是在透过她，与记忆中的某个人对话。他的嘴唇颤抖着，眼角的皱纹因为情绪的波动而显得更加深刻，两鬓的白发似乎也在这一刻变得更白了些。
窗外的雨还在下，雨滴打在玻璃上，汇成细细的水流，蜿蜒而下，像一道道泪痕。书店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那枚掉在桌上的镊子，还反射着微弱的光，提醒着刚才那打破寂静的一声脆响。
苏晚晴站在柜台前，看着钟叔激动得难以自持的模样，心底的情绪也跟着翻涌起来。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关于母亲的秘密，关于“守护者”的真相，关于她自己的身世，都将掀开新的一页。而眼前这位老人，将是打开这一切的关键。
她没有再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钟叔，等待着他从震惊中平复，等待着他开口，告诉她那些被时光掩埋的故事。书店里的寂静还在继续，却不再是之前的平静，而是充满了张力，像一张拉满的弓，即将射出最关键的一箭。
第五卷的第一部分，就在这无声的对峙与汹涌的情绪中，停在了最引人遐想的时刻。钟叔的反应，预示着一段尘封往事的开启，而苏晚晴与“守护者”的真正接触，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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