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塔里安的意志体剧烈颤抖。
那句破碎的、几乎无法被听见的低语，并非是“光”，而是一个更具体、更遥远的词汇。
“巴巴鲁斯……”
他的声音像是两块被风化了万年的墓碑在互相摩擦，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掉落的石屑。
“山顶的……风……”
随着这句梦呓般的低语，他那双被灰色雾气笼罩的、空洞了万年的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怀念。
这丝怀念，如同投入死海的一粒火种。
整个灵魂废墟，这片由痛苦与绝望构筑的永恒死域，竟然奇迹般地，吹过了一缕微风的幻影。
那风很轻，很柔。
风中没有纳垢花园那标志性的、混合着腐烂与甜腻的恶臭，也没有巴巴鲁斯山脚下那足以侵蚀骨髓的毒雾。
风中只有一种味道。
那是记忆中毒雾散去后，空放晴的那一瞬间，带着些许岩石与野草气息的、纯粹的清新。
莫塔里安的意志体，那具跪倒在地的巨大身躯，下意识地、贪婪地吸了一口这记忆中的空气。
他那麻木了万年的灵魂，第一次，产生了悸动。
他想起来了。
那是在一场艰苦的胜利之后，他独自一人，站在巴巴鲁斯最高的山峰之巅。
脚下是翻涌的毒物云海，头顶是这颗星球上万年难得一见的、清澈的苍穹。
风吹过他汗湿的额头，带走了所有的疲惫，只留下胸膛中那份名为“自由”的、滚烫的信念。
那是他一生中，呼吸过的、最干净的空气。
就在这缕清新的幻影，即将唤醒更多记忆的瞬间。
哗啦——
刺耳的、如同无数铁链在地面拖拽的声音，从灵魂废墟的四面八方响起。
大地开裂。
一条条由纯粹的、代表着纳垢腐朽法则的灰色锁链，如同地底蛰伏的巨蟒，猛地破土而出！
这些锁链之上，铭刻着无数代表着“熵增”、“停滞”与“终结”的绝望符文。
它们的目标明确，就是那缕在这片死域中格格不入的“异端”微风。
锁链舞动，交织成一张罗地网，带着要将一切都拖回原点的恶意，狠狠地罩向了那缕清新的幻影。
它们要绞杀这份“清新”。
它们要将他重新拖回那个温暖、舒适、不需要思考、也不需要痛苦的、麻木的泥潭。
莫塔里安的意志体看着那些锁链，眼中闪过一丝剧烈的挣扎。
他想起了纪璇的话。
“真正的坚韧，不是在黑暗中习惯黑暗，而是即使身处最深的黑暗，也永不放弃寻找光明的勇气！”
他也想起了那个曾经的自己。
那个骨瘦如柴，却敢于独自面对腐翼猎犬的少年。
那个身陷绝境，却从未停止过战斗的、巴巴鲁斯的抗争者。
求生的本能，与万年的麻木，在他的灵魂深处，展开了最后的、也是最惨烈的一场交战。
灰色锁链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
它们在扑杀了那缕微风的幻影后，便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调转方向，凶狠地缠向了莫塔里安的意志体。
冰冷的、刻着绝望符文的链条，一圈又一圈地，缠上了他的四肢，他的腰腹，他的脖颈。
锁链收紧。
一股熟悉的、令人安心的疲惫感，如同温暖的潮水，再次涌了上来，试图将他刚刚燃起的那一丝悸动彻底淹没。
“放弃吧……”
“抗争……只会延长痛苦……”
“沉睡吧……在这里……没有背叛……没有失望……”
纳垢的低语，通过那些锁链，直接在他的灵魂中回响。
那缕清新的记忆，正在飞速褪色。
那份对自由的渴望，正在迅速冷却。
他那刚刚抬起了一丝的头颅，又开始在那股无可抗拒的巨力拖拽下，缓缓地、沉重地，向着地面垂落。
一切，似乎都将重归于“正常”。
就在他的下颌即将触碰到胸口，彻底放弃抵抗的最后一刹那。
他猛地抬起了头！
这个动作，耗尽了他万年来积攒的所有力气，甚至让缠绕在他身上的灰色锁链，都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刺耳的呻吟！
那双被灰色雾气笼罩的眼眸，死死地、穿透了层层叠叠的灵魂废墟，穿透了扭曲的记忆碎片，精准无比地，锁定在了纪璇那平静的身影之上！
他看着她。
就像一个在无尽深海中溺毙了万年的亡魂，看到了海面之上，那唯一的一缕、属于生者的月光。
一个念头，一个不再是无意识的低语，而是一个清晰的、主动的、充满了最原始渴望的念头，在他的灵魂之中，轰然成型！
这个念头，化作了一道无声的、却又足以撼动整个精神宇宙的呐喊。
“我……”
“想呼吸！”
轰——！
这个主动的“请求”，如同一颗在永夜中悍然划过的超新星！
它不再是微弱的火种，而是足以照亮整片灵魂废墟的、耀眼夺目的光芒！
那光芒之中，蕴含着一个生命最原始、最纯粹，也最不容置疑的意志！
“哗啦啦——”
那些死死缠绕在他身上的、代表着纳垢腐朽法则的灰色锁链，在这道纯粹意志的冲击下，如同被太阳灼烧的冰雪，发出了痛苦的嘶鸣！
锁链表面的绝望符文，在这光芒的照耀下，开始剧烈地闪烁，明灭不定，甚至浮现出了一丝丝崩解的裂痕！
光芒诞生！
绝处逢生！
这个主动的求生欲望，这份在万年麻木后重新燃起的、对“活着”的渴望，就是纪璇一直在等待的、可以点燃燎原大火的真正火种！
它证明了，莫塔里安那份源于巴巴鲁斯反抗者的坚韧之心，从未死去！
它只是被背叛与绝望的尘埃，掩埋了太久太久。
净化的前提条件，达成！
“如你所愿。”
看着那个在锁链束缚下，依旧拼尽全力抬着头，用尽整个灵魂向自己发出祈求的悲剧君主。
纪璇的脸上，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她伸出手。
一粒翠绿色的、仿佛蕴含着整个春所有光辉与希望的、纯粹的生命光点，在她的指尖，缓缓凝聚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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