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芷儿踏进漱玉斋，只见屋内陈设极尽奢华。
脚下铺着西域进贡的绒毯，窗边摆着十余盆名贵兰草，折屏上嵌着螺钿花鸟。
她抚过屏风上螺钿，不由嗤笑道：“陛下瞧这阵仗，我那好父亲倒像是要把整个国公府的库房都搬来似的。”
“臣妾今日倒是沾了您的光，否则哪配用这些好东西？”
慕无宸负手环视四周：“你这话得倒得像朕平日亏待你似的。”
“这些物件宫里难道少了？你库房里堆得都要放不下，上月还嫌朕赏的缂丝屏风占地方。”
云芷儿闻言轻笑，眼波流转间抬手轻轻按在他胸膛，感受着掌心下沉稳的心跳，再慢慢将脸颊贴了上去，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倦意：“罢了，不提那些扫心人。”
她牵起他的手往床榻边引：“今日累得很，陛下陪臣妾歇会儿可好？”
*
待到夜半三更，云芷儿在锦被中辗转反侧。
月光透过纱帐照在她不安的睡颜上，脑海中倏然浮现出零碎的前尘往事——
梦中她悄悄溜进御书房，确认四下无人后，她快步走到紫檀木御案前，指尖微微发颤地翻检着堆积如山的奏折。
当目光触及到那封关于参将任命的奏疏时，她立即屏住呼吸仔细翻阅，将新任将领的姓名籍贯牢记于心。
正要展开旁边那封朱笔标注“密”字的信封，却发现里面全是书般的暗码，那些云纹状的符号蜿蜒曲折，看得她心头焦灼。
她赶紧执笔，就着案上铺的宣纸匆匆临摹，笔尖刚勾勒出第三个符号，远处便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她匆忙将墨迹未干的纸揉成一团塞进袖袋，连笔都来不及放回笔山。
正要转身时，那道低沉的嗓音已近在耳畔：“贵妃在找什么？”
她惊得手一颤，险些碰倒案头的笔山：“臣妾......臣妾见陛下案上积了薄灰，想着......想着替陛下收拾整齐。”
慕无宸缓步绕到案前，骨节分明的手指抚过她方才翻动过的奏折边缘。
他目光在略显凌乱的文书上停留片刻，若有所思道：“贵妃有心了。”
“能为陛下分忧，是臣妾的福分。”
云芷儿垂首福了福身子：“臣妾宫中还有些庶务待理，请容臣妾先行告退。”
她快步走向殿门，绣鞋刚迈过朱红门槛。
正当她暗自庆幸蒙混过关，欲加快脚步离去时，身后便传来平静无波的声音：“把东西留下再走。”
云芷儿身形骤然僵住，缓缓转身时连裙裾的褶皱都凝滞不动。
她勉强牵起嘴角：“什么东西？陛下在什么呢......臣妾听不明白。”
“方才收拾书案时，除了奏折笔墨，并没见到什么特别之物啊。”
慕无宸眸光沉沉地盯着她，俊美的脸上不见半分往日的温存：“莫要逼朕让你难堪。”
“若让嬷嬷来脱衣搜身，你身上藏着什么，便一清二楚了。”
云芷儿被他话中寒意惊得指尖发颤，急忙从袖中取出那团皱纸。
却仍强撑着辩解：“臣妾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见这纹样别致，宫中都未曾见过，想着临摹下来绣在帕子上，定是极好看的。”
慕无宸抬手打断她的话：“行了，朕又没治你的罪，你慌什么呢？”
他指尖轻叩案面：“所以不必再寻借口狡辩，更不要编些牵强的辞，朕听着都替你累得慌。”
见她还要嘴硬开口，他再次制止：“放下东西便回去罢。今日之事，朕只当从未发生过。”
云芷儿惨白着脸将纸团放在案角。
她脚步不稳地后退两步，终是颤着声线：“臣妾......告退。”
*
梦中画面一转，已是半月后的午膳时分。
云芷儿远远瞧见慕无宸的仪仗，立即提着裙摆碎步迎到殿门前，笑靥如花地挽住他的胳膊：“陛下可算来了，臣妾都盼了您好半晌！”
“厨房今日特意备了您最爱的蟹粉狮子头和火腿鲜笋汤，火候都掐得正好呢。”
慕无宸难得露出温煦笑意，任由她牵着往膳桌走去，玄色龙纹袖摆拂过她浅碧的披帛：“难得贵妃今日这般有心思哄朕用膳。”
他指尖轻轻点在她光洁的额间：“若是平日也这般乖巧，少把心思放在些有的没的上。”
着意味深长地扫了她一眼：“朕倒是能省心不少。”
待二人落座，云芷儿见他今日眉目舒展，春风拂面。
她瞧见这情形便执起公筷为他布菜，细心为他布了几样爱吃的菜。
随后将一筷火腿鲜笋，轻轻放入他面前的碟中，状似不经意地提起：“陛下可听了？臣妾兄长前日在陇西初战告捷，八千精兵把西狄五千铁骑打得落花流水。”
“臣妾瞧着正二品的骁骑将军一职尚有空缺，而兄长自幼熟读兵书，又得父亲亲自教导武艺，臣妾觉着......这个职位倒是再合适不过。”
“陛下觉得呢？”
慕无宸执箸的手微微一顿，白玉筷尖在瓷碗边缘轻叩出声。
他抬眸深深看她一眼，目光里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食不言，寝不语。
夹了块蟹粉狮子头放入她碗中：“有什么事，等用完膳再议不迟。”
可云芷儿此刻满心都是昨日母亲难得的温存。
那是黎湘文第一次主动拉着她的手温言软语：“芷儿现在可是咱们家最有本事的。”
“若轻轻也能像你这般在宫中得上话，母亲就不必整日为她发愁了。”
“这次你大哥立了战功，母亲可就全指望你了。”
这份迟来的倚重和直白的赞许，让她欢喜得昏了头，竟将慕无宸那句“食不言”里暗含的警示全然抛在脑后。
眼下她满心只盘算着要趁他心情愉悦时，把兄长的封赏求到手才好。
这般想着，云芷儿心口发热，连指节都因激动微微发颤——二十年来，母亲终于亲口承认她比云轻轻强了。
这声认可比任何珍宝都来得珍贵，让她今日无论如何都要替兄长讨个像样的封赏。
何况兄长在陇西浴血奋战，这本就是堂堂正正的军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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