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于后山点醒韩厉,化解其心魔反噬,随即飘然而去,并未多言。然则那一指所蕴轮回神力,玄奥非常,非但抚平了韩厉躁动剑意,更似一枚种子,落入其神魂深处,悄然引动了某些连太初自己都未曾预料的变化。
韩厉于原地呆坐良久,脑中纷乱如麻。宗主之言如雷贯耳,手中长剑似也沉重了几分。除却复仇,剑尚可为何而出?他自幼家破人亡,颠沛流离,心中唯剩恨火燃烧,支撑他苟活至今,刻苦修剑。如今骤然被问及于此,竟一时茫然。
是夜,韩厉于客舍榻上辗转反侧,忽觉识海剧痛,无数光怪陆离、支离破碎的画面汹涌袭来!
那是一片尸山血海、魔气滔的古战场!一名身着残破青甲、面容模糊却眼神决绝的将领,手持一柄断裂的长剑,正率着寥寥数名亲卫,死守着一座摇摇欲坠的古城楼!城外,是无穷无尽、形态狰狞的魔物潮水!那将领身中数创,血流如注,却兀自死战不退,口中发出震咆哮:“守我山河!护我黎庶!死战不退!”
“将军!”身旁亲卫一个个倒下,最后一名老兵泣血嘶吼,“撤吧!城破了!”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那将领猛地将断剑插入城墙,双手结印,周身气血疯狂燃烧,化作一道横亘地的血色屏障,竟将魔潮硬生生阻了一阻!“带百姓……走!”这是他最后的吼声。
画面戛然而止,又切换至一处幽静山谷,炊烟袅袅,孩童嬉戏。那将领卸甲归田,正手把手教一稚童练剑,脸上带着平和笑意,与战场上的决绝判若两人。“厉儿,剑者,百兵之君。可杀人,亦可护人。心之所向,方为剑锋所指……”那孩童抬起头,眉眼竟与韩厉有七八分相似!
“不——!”韩厉猛地从榻上坐起,大汗淋漓,心脏狂跳,头痛欲裂!那些画面清晰得可怕,那将领的悲壮决绝、归田后的温情、还有那名唤“厉儿”的孩童……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恸与熟悉感席卷了他,仿佛那是他亲身经历的前尘往事!
“那是我?那不是我……那是……”他捂着头,痛苦低吟,眼中赤红再现,却非纯粹恨意,更添无尽混乱与悲伤。前世记忆碎片竟在此刻,因太初那蕴含“干涉轮回”真意的一指,强行苏醒!
与此同时,秘境石室之内,正闭目调息、巩固轮回中期境界的太初,陡然心生感应,只觉一股庞大、混乱、带着血煞与执念的因果之力,毫无征兆地凭空出现,如同无形枷锁,瞬间缠绕于他的道基之上!
“噗!”太初身躯一震,竟莫名喷出一口金血,脸色瞬间苍白了几分,周身流转的暗金神力都为之一滞!那因果枷锁沉重无比,更带着强烈的怨愤与不甘,不断冲击着他的神魂,试图将他拖入某种血腥杀伐的幻境之中!
“因果反噬?!”太初瞬间明悟,脸色变得无比凝重。定是干预韩厉心魔,意外引动其前世记忆苏醒,触及了轮回禁忌,引来了这庞大的因果业力!韩厉前世,绝非寻常人物,其经历之惨烈、执念之深重,远超想象!
他急忙运转《九劫炼心录》,稳固道心,又以轮回神力试图化解那因果枷锁。然而此力诡异非常,似虚似实,源自地法则深处,极难祛除,只能暂时压制。更令他心惊的是,在这因果纠缠之下,他隐隐感觉到,自身与韩厉之间,已形成了一条无形的线。韩厉若因此记忆苏醒而心神崩溃或堕入魔道,他必受更重反噬;反之,若韩厉能化解此番业障,明心见性,他或许也能从中获得一丝超脱,甚至对轮回之道有更深领悟。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遥
“竟惹下这般因果……”太初苦笑摇头,心中却并无多少悔意。既已出手,便需承担后果。当下最紧要的,是稳住韩厉的心神,引导其正确面对前世记忆,而非被其吞噬。
他神识立刻蔓延而出,瞬间锁定客舍中抱头痛苦挣扎的韩厉。
“韩厉!”太初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直接响彻其混乱的识海,“紧守心神!所见皆幻,所感皆妄!前世已矣,今生方长!莫要被过往执念吞噬了本我!”
韩厉正自沉沦于那血海深仇与破碎记忆之中,忽闻宗主之声,如溺水之人抓住浮木,猛地一个激灵,奋力挣扎起来。
“宗主……我……我看到了……血……城破了……还迎…”他语无伦次,神魂波动剧烈。
“凝神静气!”太初喝道,隔空再度渡去一缕精纯的轮回神力,此次却非化解执念,而是助其稳固神魂,梳理混乱记忆,“那是你的前世,但并非你的全部!你是韩厉,地灵宗弟子韩厉!而非那战场上的将军!”
韩厉得此助益,狂跳的心绪渐渐平复,眼中赤红稍退,但迷茫与悲伤依旧浓重。他喘着粗气,喃喃道:“将军……守城……死了……为了百姓……可……可我韩家的仇……”
太初沉默片刻,声音缓和下来,带着一丝引导:“前世浴血,为护苍生;今生执剑,为报家仇。皆非谬误。然则,剑之真意,绝非仅止于仇恨与毁灭。你细想,那将军死战不退,是为恨否?你苦修剑道,除却复仇,可曾想过守护如今身边之人?可曾想过你手中之剑,亦能如那将军一般,护佑一方安宁?”
字字句句,叩问本心。
韩厉如遭雷击,呆立当场。前世将军护民而死的悲壮,与今生苦苦追寻的家族血仇,在脑中激烈碰撞。仇恨固然刻骨,但那将军临终前的怒吼与嘱托,却带着另一种沉重而光明的力量,震撼着他的灵魂。
除了复仇,剑还能为何而出?
为护佑?如那将军般?守护地灵宗这些给予他安身立命之所的同门?守护那些如他一般曾无助漂泊的散修?
这个念头一生,他顿觉神魂一轻,那纠缠他的血腥幻象似乎淡去了少许,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与力量感悄然滋生。
然而,那因果枷锁并未立刻消散。太初能清晰感觉到,这只是暂时稳住,真正的化解,需韩厉自身做出抉择与行动,了结前世今生的执念。
“多谢宗主点醒。”韩厉深吸一口气,眼神虽依旧复杂,却清明了许多,对着虚空深深一揖,“弟子……需要一些时日静思。”
“可。”太初收回神识,面色依旧凝重。他内视道基,那因果枷锁虽被暂时压制,却如附骨之疽,不断汲取他的神力化解,且隐隐与远方某处未知之地产生着微妙联系,仿佛触动了某些更深层次的因果脉络。
“干涉轮回,果然凶险异常,牵一发而动全身。”太初暗叹。此番只是意外引动一人前世记忆,便如此麻烦,若将来……他想起玄玑使者那滴“琉璃泪”,或许此物能有所帮助?
他取出那滴晶莹剔透、蕴含奇异轮回之力的泪滴,以神识心探查。此物乃玄玑使者执念化解、真灵往生后所留,纯净无比,似对安抚神魂、化解因果业力有奇效。
他尝试引出一丝琉璃泪的能量,融入道基。那能量清凉柔和,所过之处,狂暴的因果业力竟真的被稍稍抚平,虽未根除,却让他压力大减。
“好东西!”太初眼前一亮,心将此泪收起,以备不时之需。
经此一事,太初对“轮回”二字更生敬畏。此后除非万不得已,绝不再轻易动用此干涉之力。
此后数日,韩厉闭门不出,潜心静修,消化前世记忆碎片。其气息时而凌厉,时而悲怆,时而迷茫,最终渐渐归于一种深沉的平静,修为竟在不知不觉中突破至涅盘初期,剑意也更显凝练,那决绝毁灭之意中,多了一丝守护的厚重。
而太初则一边化解因果反噬,一边处理宗门事务。
这一日,洛风再次带来消息,神色严峻:“宗主,我们安插在百炼宗的眼线冒死传讯,百炼宗似乎与一伙神秘人接触频繁,那伙人气息阴冷,绝非善类,似在密谋什么。而且,赤霄宗那边也有异动,赤炼老鬼的大弟子带人去了‘坠龙荒原’方向。”
“神秘人?坠龙荒原?”太初目光一凝,立刻联想到凌云子此前提醒的“人为引导”痕迹。难道百炼宗竟敢与幽冥魔物勾结?
他立刻通过客卿令牌联系凌云子:“凌道友,百炼宗之事,恐有蹊跷,或与魔灾有关。坠龙荒原,亦需警惕。”
凌云子回讯很快,语气凝重:“多谢道友提醒。宫中亦有所察觉,已加派人手监视百炼宗。坠龙荒原那边……第七监测点附近,发现了新的战斗痕迹,似有轮回境修士交手,但现场被打扫过,难以判断详情。道友万务心,恐有多方势力搅入其郑”
局势愈发扑朔迷离。百炼宗的蠢蠢欲动,神秘势力的现身,坠龙荒原的异状,赤霄宗的动向,再加上自身纠缠的因果……太初感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收紧。
“传令下去,宗门戒备等级再提一等。所有秘境开发队伍,缩短轮换周期,增加护卫力量。让石猛、阿土、藤英来见我。”太初沉声吩咐,眼中寒光闪烁。
风暴将至,地灵宗必须做好万全准备。而他这身染因果的轮回境中期,便是这艘大船最坚实的舵手与最锋利的矛。
他看了一眼韩厉闭关的方向,或许,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也是了解因果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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