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梅雨来得缠绵，淅淅沥沥下了半月，把别院的青石板路润得发亮。淑妃坐在廊下绣荷包，丝线在指间绕出朵的槐花，针脚细密，是跟着镇上的绣娘新学的花样。
“这荷包是给三皇子的？”秦岳扛着锄头从后院进来，裤脚沾着泥，手里还攥着把新鲜的艾草。他把艾草挂在门楣上，雨水顺着草叶往下滴，在青砖上洇出的湿痕。
“嗯，”淑妃抬头，见他发梢还在滴水，连忙递过布巾，“他信里想槐花馅的包子，我绣个槐花荷包给他凑趣。”她指尖点零荷包上的花瓣，“你看这针脚，比上次绣的老虎头是不是强多了？”
秦岳凑近看，见槐花的脉络都用银线勾了边，在阴雨里泛着柔和的光。“强多了，”他认真点头，忽然挠挠头，“就是……这花瓣怎么看着像桃花？”
淑妃被逗笑，拿绣花针轻轻戳了下他的胳膊：“就你嘴笨。槐花是五瓣，桃花是六瓣，仔细看。”她指着院里的老槐树，“等雨停了，我们摘些槐花做包子，给宫里捎些去。”
老槐树长得枝繁叶茂，树冠几乎遮了半个院子，此刻槐花被雨水打落，铺了满地雪白，像落了场碎雪。秦岳望着树影，忽然道：“起来，这槐树还是前院住的老秀才种的，他当年戾太子路过这里，在树下歇过脚。”
淑妃的针顿了顿。那位苏姓老者临终前，曾给她看过戾太子的画像，她眉眼间有几分像太子生母。那时她只觉得遥远，可来到这江南，听着这些与往事相关的细枝末节，倒像是一步步走近了那个从未谋面的亲人。
“老秀才还，”秦岳搬了张竹凳坐在她身边，“太子当年最爱听槐花落的声音，像‘玉碎’，清越得很。”他伸手接住片飘落的槐花，花瓣上的水珠滚落在他掌心，凉丝丝的。
淑妃低头继续绣花，声音轻得像雨丝：“或许他也想过，抛开太子身份，在这样的院子里种棵槐树，听花落的声音。”
雨渐渐了，远处传来船桨划水的声音。青禾披着蓑衣从外面回来，手里捧着个用油布包着的盒子：“娘娘！宫里来人了，是雨柔姑娘派的，给您带了东西！”
打开盒子，里面是支白玉簪，簪头雕着朵盛开的槐花，与淑妃绣的荷包正好呼应。还有封信，是雨柔的字迹：“京中槐花开得正好，皇后学着做了槐花糕，比桃花酥更清口。三皇子背会了《论语》，正缠着要秦将军教剑呢。”
淑妃捏着玉簪，指尖冰凉的玉质仿佛带着京城的温度。“她倒细心，知道我在绣槐花。”
“还有这个。”青禾又递过个包裹，是三皇子用朱砂画的画，纸上歪歪扭扭画着三个人，一个举着剑，一个绣着花，中间那个人举着个大大的包子，旁边写着“我”。
秦岳看着画笑出声：“这子，画的我们仨？”
淑妃把画抚平，压在针线笸箩下：“等他再大些，带他来这槐树下吃槐花包。”
雨停时，夕阳从云缝里钻出来，给槐树镀上层金边。秦岳搬来梯子摘槐花，淑妃站在树下接，青禾在旁边用竹篮接着。槐花落在淑妃的发间，沾在秦岳的肩头，空气里混着清甜的花香和泥土的腥气，好闻得让人想眯起眼。
“够了够了，”淑妃喊住他，“再摘树该秃了。”
秦岳从梯子上跳下来，手里还攥着把槐花，往她鬓边插了朵：“好看。”
淑妃笑着拍开他的手，却没把花摘下来。两人站在槐树下，看着青禾把槐花倒进盆里淘洗，水珠溅起，在夕阳里闪着碎光。
“对了，”秦岳忽然想起一事，“老秀才，明日镇上有集市，有卖桃木的，我去给三皇子再刻把剑。”
“顺便买些红糖，”淑妃补充道，“槐花包要加红糖才甜。”
暮色漫进院子时，槐花落得更静了，沙沙的声音像谁在耳边低语。淑妃把绣好的荷包收进盒子，旁边放着雨柔送的白玉簪，秦岳刻的桃木牌，还有三皇子的画。这些物件堆在一起，像把零碎的时光串成了线，一头连着京城的牵挂，一头系着江南的安稳。
秦岳在灶房生火，火光映着他的侧脸，淑妃靠在门框上看，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真好。没有惊心动魄的阴谋，只有柴米油盐的琐碎，和槐花落时，那清越如“玉碎”的声音。
而远处的京城，雨柔正对着窗台上的槐花糕笑——青禾捎来的信里，淑妃的槐花荷包绣好了，等晒干的槐花寄到，就知道江南的春，是什么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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