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边里边外,懒人都发不了财。邝守仁是张老万屯的财主,是有名的勤快人。他见了本屯人头不抬眼不睁带搭不理,对里城人毕恭毕敬,高看一眼。
他不和董希录比富也不和他比勤快,敬而远之没有麻烦,井水不犯河水百病不犯。土改工作队进屯,爷爷如同半夜三更睡在房檐上,就怕翻身掉下去。家里有土地,有牲口和大车,农忙时雇人耕种,理所当然地被划为地主成分。
父亲当抗联还是司令官,我家沾了军属的光,被划为贫农成份。
邝守仁被划为地主成份,家中浮财被没收。工作队让他腾出五间大瓦房分给穷人,他家搬出去。邝守仁指名道姓,要把房子腾给里城人董希录。
他的理由是,穷人和赖人不出力,不能让他们平白无故捡便宜。边外人与世无争,把房子让给耗子住都没有意见。那,土改工作队来我家,吓的爷爷蒙了麻袋,钻进里屋墙旮旯。他以为政府把我家划成地主成分,要带他去斗争。
奶奶进到里屋,:“快出来吧,工作队要把邝家的房子分给咱家。”爷爷这才挂着满身的蜘蛛网出来,装糊涂:“什么?分地瓜?”工作队的人:“你家是贫农,地主邝守仁的房子分给你家了。”爷爷松了口气:“我家已分了洋戏匣子和座钟,我们不搬。”工作队:“你家是贫农,军属,应该搬。”
爷爷以为房产是邝家祖辈留下的家业,不是一个洋戏匣子一架座钟,随便分给别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国民党打回来给邝家撑腰,往回要怎么办?
他又一想,他不搬别人也得搬,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
爷爷犹豫不决进退两难,从秃脑瓜盖“劈里啪啦”往下滚大汗珠子。爷爷让奶奶拿主意,奶奶也拿不定主意。爷爷对妈妈:“我们拿不定主意,这回让你了算。”妈妈:“工作队让咱搬咱就搬,咱家不搬别人也得搬。”
一个人要是看不上一个人,好也是不好,对也是错。不管什么事情只要妈妈一插言,奶奶都不愿意听。她明知道妈妈得在理,仍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悄悄的吧,这家的事你了不算。要搬今年也不搬,等过了年再搬。”
下午,工作队来家里催,:“你家今不搬,明别人搬家。”爷爷更没了主意,问奶奶:“搬还是不搬?”奶奶:“就是搬,也不让老邝家搬走,他家住正房,我们住厢房。”爷爷听了圣旨一样,:“这个主意好,家搬了,还不得罪人。”妈妈插话:“工作队让邝家搬出去。如果邝家住厢房,往后得有麻烦。”奶奶狠狠瞪了妈妈一眼:“悄悄的吧!哪块都少不了你!你跑到前面看了?你就是麻烦。你别话。照我的办,老邝家住正房,我们住厢房。”
爷爷知老足了:“老邝家厢房也是一砖到顶,白捡,哪有这样的好事?”
下午,我家搬进邝家厢房,把正房留给邝守仁。
“老酒糟”知道后不让呛了,:“让一让倒是理,董希录别拿我们边外人不识数。他怕得罪地主我不怕,我把老邝家赶出去,我搬正屋去住。”
他越过工作队直接找邝守仁:“你晌午之前搬出去,我下晌搬家。”
“老酒糟”刚走,一直呆在上屋里的邝守仁露面了,来到厢房,对爷爷:“希录啊,你赶紧搬到上屋住,不住上,屯东的穷鬼就来占房子了。”
爷爷又不知道怎么办,搬还是不搬。
奶奶:“邝家住东边两间半正房,我们住西边两间半偏房。”
爷爷还拿不定主意:“没人住厢房,老酒糟搬进来怎么办?一个院里住三户人家不成猪圈了?他喝酒,还招人喝酒,看了烦不烦?”
奶奶又:“老邝头大儿子在县城没地方住,让他搬回来住厢房。”妈妈:“让他回来住,还不如让老酒糟大叔搬进来。”奶奶:“谁看着你和老酒糟?你们再丢人现眼,还过不过了?”妈妈急了:“邝高山不是好人,别人躲都躲不掉,咱还往家招!”奶奶:“悄悄的吧!别人都季霖庭不是好人,你怎么还管他叫爹?怎么不把他撵到猪圈里?”妈妈眼里含泪:“妈,邝高山……”
奶奶:“邝高低吧!你和猪圈里面的猪去!”
邝高山二十七岁,解放前在县城开大烟馆。解放后,大烟馆被人民政府取缔,他成了无业人员。他不是无事可做也不是不能做事,而是没人敢和他搭茬。他个不高貌不出奇,话慢声细语不紧不慢。他一脸皱纹笑容可掬,生招女人疼爱。他见了生人隔老远招手打招呼,见面嘘寒问暖,像多年没见的老朋友。
邝高山能黏糊男人,更能黏糊女人。他见了女人,满脸笑纹成了蜘蛛网,女人变成昆虫被粘上,再别想挣脱。他先掏出一盒烟递上去,声音柔和慢声细语:“烟不好先将就着抽,等哥再给你弄点好烟抽 。”如果先给钱,没有女人敢接。要是先给烟,没有女人不接。女人接了烟,他再塞给几个零花钱:“给孩子买块糖和麻花,外加针头线脑。”长日久,再正经的女人也架不住他黏糊,不知不觉被上了还不知道。他这边搞完了女人,那边又请女饶丈夫喝酒。
大烟馆几里地之内的女人,都被他上过,那一茬孩子,有一半得管他叫爹。而女人们的丈夫们,不但是他的好朋友,好多还是他的拜把子弟兄。
他随便推开哪家门,男人在家时陪他喝酒,不在家时女人陪他睡觉。
等他的把戏被识破,好日子成了难度日,再不敢出门,出门就挨揍。不是男人们拿炼子捅他,就是女们拿了剪子穿他。有一次他出门,被一群愤怒的女人撵出好几里地远,按倒扒下裤子。要不是他鬼哭狼嚎挣脱钻进高粱地里逃回家,那玩意儿就得被连根铰掉。回到家里,他又被老婆“大白鹅”打出门外。
他在县城混不下去,想回老家种地又赶上土改,挨斗还得住露地。他正在走投无路之时,他爹捎来急信,让他赶紧往回搬家,越快越好。他马上雇一挂大车,连宿带夜搬回张老万屯。第二没亮,邝高山的搬家大车悄悄进院。
等“老酒糟”张罗搬家,邝高山和老婆孩子正坐在厢房炕上喝米粥呢。
“老酒糟”后悔得捶胸顿足,大骂里城人是“王八犊子”。
邝高山搬回来那傍晌,妈妈正在地上做饭烧火。她掀开锅盖添水,整个外屋地热汽腾腾。邝高山从外面进来,去他爹屋里。他装做没看见碰了妈妈一下:“哎哟!是淑清吧?这扯不扯,没碰疼吧?”
妈妈已盖上锅盖,在低处烟雾下,看出他故意往这边灶坑伸了下腿。
她给他个台阶下,:“屋子里有热汽,你走道心点,别绊着。”
邝高山趁机蹲下身子,满脸是笑拿出两盒烟和两元钱,:“妹妹,哥出门在外这么些年,也没什么好东西送给你,烟不好,先对付抽。”
妈妈知道他不正经,:“我有钱花有烟抽,你快拿走。”
邝高山故伎重演,掏烟递过来:“哥俩好长时间没见面,个话唠会嗑。”
妈妈:“我戒烟了,正做饭没工夫话。”
邝高山满脸是笑了声“妹妹再唠”,起身进了西屋。
妈妈感到不对劲儿,长日久非出事不可,吃完饭收拾完,回娘家和二舅了。二舅在大队当民兵连长,:“这子没安好心,得敲打敲打他。”
二舅找到邝高山:“你给我妹妹烟和钱是怎么回事?”邝高山:“我看淑清编炕席太累。”二舅:“你撒谎,我妹妹正在做饭怎么变成了编炕席?别以为我妹妹什么不懂。你是地主后代,正在接受监督管制,以后再这样可不行!”
邝高山赶紧低下头:“我再不的了。”
妈妈害怕邝高山对姑姑下手,和奶奶了这事,让姑姑长点心眼儿。
爷爷和奶奶以为沾了邝家的大便宜,正对邝家感恩不尽呢。奶奶一句话把妈妈呛住:“悄悄的吧!都看我有这么个闺女,你还惦心上了!”
妈妈又和姑姑:“你得防备点儿邝高山,给钱给烟千万别要。”
姑姑也鼻不鼻子脸不脸地:“你自己有勾勾心还别人,你是不是和他搞上了?好好把你自己管住比什么都强。”妈妈回屋关上门,好一顿哭。
妈妈看出邝高山要在姑姑身上打主意,早晚要出事。姐姐两岁,妈妈怀着我,家务活缠身脱不开。父亲工作忙很少回家,妈妈让姥爷帮着长点精神。
姑姑十九岁,邝高山不但给她烟抽给他零钱花,还要在县城为她介绍干部。那,姑姑和邝高山一块儿从屯南空房子里面刚出来,被姥爷看见,赶紧告诉妈妈。妈妈没敢和爷爷奶奶,正好父亲回家,和他了事情经过。
父亲告诉奶奶,奶奶:“季霖庭撒谎,一辈子没做过好事!”爷爷睡晌觉刚醒,听见了,一手提裤子一手拿裤腰带,过来抽妈妈。
父亲赶紧拉住,爷爷把父亲好一顿抽。
奶奶大骂:“都看我有这么个闺女,季霖庭不得好死,他全家不得好死!走道摔死,骑马掉下来摔死,”指妈妈,“就是你个死老婆造的谣!”
父亲赶紧:“妈,不是她的,是我的。”
转眼间过年,妈妈正在包饺子,厢房门响,姑姑进来。妈妈知道,姑姑和邝高山一块儿回来。姑姑上炕要包饺子,妈妈:“你手干净吗?”
邝高山媳妇桨大白鹅”,知道自己男人一肚子坏下水。她见丈夫恶习难改,抱着孩子来西屋我家,大声:“他那块儿生大疮冒黄脓又臊又臭又恶心,你不嫌埋汰?还烂掉了一截,好用吗?你还是个黄花大闺女,亏不亏死了!”
姑姑一把揪住“大白鹅”的头发,两个人撕打在一块儿。
邝高山害怕事情败露被赶走,追进来拿着皮带,“啪啪”地抽打老婆。“大白鹅”转身护住孩子,让皮带雨点般打在自己身上。邝守仁听见,过来喝住儿子:“你再不安分,我就把你送给政府。”邝高山这才老实了,放下皮带出去。
奶奶不依不饶,问“大白鹅”:“捉贼拿赃捉奸拿双,你抓住了吗?”“大白鹅”:“我抓住好几回了,”拿出信,“你闺女写给不是饶信……”
姑姑一把抢过信,撕碎仍进火盆:“没那回事!”“大白鹅”:“没那回事你怎么把信烧了?”奶奶这才打了姑姑一巴掌:“到底有没有这回事?”姑姑嘴硬,指妈妈:“没有!她和大白鹅合伙造谣!想把我撵出去!”
奶奶的心悬起来,心里没有底,这才朝妈妈使了个眼色。
妈妈对姑姑:“你过来,我和你个事。”在自己屋里,妈妈问姑姑:“你和邝高山有没有那码事,得实话。”姑姑声:“迎…”转眼不认账,大声,“没有,你才有呢!”听姑姑在那屋喊,奶奶:“都看我有这么个闺女!再不滚我拿刀了!”奶奶去外屋地拿捕,“大白鹅”赶紧抱着孩子出去。
妈妈一看要丢人,告诉二舅。二舅骑马去区里,告诉在区政府工作的三舅,赶紧把这事压下来。大队治安委员柏家福早相中了姑姑,几次托季霖庭来家里提媒没成,听这事之后幸灾乐祸,添枝加叶:“都有孩子了?这可不行,得送区里处理。”他身上总背一枝三八大盖,挎一把匣子枪,长、短枪没有背带,用麻绳代替。每当别人想看看他的枪,紧紧护住:“顶着火呢,一动就响。”
去年左金堂家杀猪,他喝醉了,把两枝枪扔在炕上,踉踉跄跄回家。人们争着看他的三八大盖,拉开枪栓,里面哪有子弹?枪盒里根本没有匣子枪,装着一下子炒黄豆,撒了一炕。人们笑够了,你一把我一把,把炒黄豆分着吃了。
柏家福喝醉走错门,走进大梢条子家马厩,抱着马脑袋亲马嘴唇子。马烦他一嘴酒气,转身一蹄子,把他踢出马厩倒在院子里。柏家福的半拉腚被马踢歪歪了,一边塌进去一边鼓出来。宋先生又按又捏、吃药外敷都没给弄过来。
从此后他勾勾腰歪歪腚,每走一步,颠的枪盖子“哗啦”一声响。
董云程去省里学习,他兄弟不管事,季淑清有难处,里城人丢不起人。季淑清了不算,她姑不懂事,这正是个好机会。他连夜套车来我家街上,喊:“董淑玉!出来上车,我们一块儿去区里!”爷爷出来问:“三更半夜的,你和淑玉到区上干什么?”柏家福:“她和地主儿子乱搞,送到区政府处理。”
爷爷正一肚子火没处撒,一耳刮子把柏家福扇了个跟头。柏家福费了好大劲爬起来,赶紧去拣枪,爷爷一把将枪抓到手里。柏家福歪拉歪拉上来夺枪,爷爷照他歪腚子狠狠地敦了一枪把子,他“妈呀”一声一头栽倒在地上。
柏家福再从地上爬起来时,腰直了腚也不歪了,顿时站直溜了。
马把他腚巴骨的骨轴子踢错了位,被爷爷狠狠一枪把子给敦了回来。
柏家福乐得连蹦了几个高:“大叔,你一枪把子给我敦好了,把淑玉给我得了,我不嫌弃破烂,不往区里送了。我给岳父大人磕头了……”
爷爷把枪正过来,吓唬柏家福:“我毙了你个臭鳖羔子!”他没搂火,枪“啪”地一声响了,柏家福一头倒在地上。爷爷吓得浑身哆嗦,枪掉在地上。他不明白,为什么不管老洋炮还是快枪,在他手里都犯邪走火。老洋炮里没装铁砂子,儿子拣了条命。都柏家福枪里没有子弹,怎么响了呢?还把人打死了呢?
柏家福只有一发子弹,像孩得了一块糖,宁肯化在手里也舍不得放进嘴里。他怕忍不住过了手瘾,从来没把子弹往枪里装。今晚,他要押送董淑玉去区里,为了显示威风,才把子弹压进枪膛。老枪滑机,平摔一下竖敦一下,像老气管炎憋不住咳嗽,没撑住响了。爷爷一看打死了人,吓得躲进大草甸子。
柏家福趴了半一看自己没死,枪和马车都不要了,爬起来跑回家。
三舅在区政府只管骡马不管人,即使把全区五千七百一十三匹马全调到我家,也借不上半点力,张扬出去更丢人。三舅给二舅出个主意,让他事先和邝高山两口子好,问什么就应承什么,否则送到区政府,轻了蹲笆篱子重了枪保
邝高山两口子怕把事情弄大,磕头捣蒜一一答应。
二舅把邝高山两口子、大队干部、“老酒糟”、左金堂等屯里头面人物,都找到我家,让邝高山两口子低头认罪。他带领大伙儿喊了一通“巩固新生政权”“坚决不许恶霸地主反攻倒算”等口号,震得窗户纸中间那块玻璃直抖。
喊完口号,二舅:“今把大伙儿找来,把邝高山两口子造谣的事情弄清楚。老邝家的房子分给老董家住,邝高山两口子有仇恨不乐意,造谣老董家淑玉和邝高山俩有事,怀上了孩子,想把老董家撵走,是不是这回事?”
邝高山两口子老老实实承认:“是。”谁知姑姑在旁边:“不是,我已经有了孩子,都四个月了。”柏家福追问:“快,孩子是谁的?”姑姑指指邝高山:“是他的。”柏家福紧追一句:“他是谁?”姑姑:“邝高山。”
众人目瞪口呆。爷爷一把将邝高山按在地上,没头没脑地往死里打。奶奶一把抓住大白鹅,连打带啐连掐带挠。大伙儿好不容易把爷爷奶奶控制住。
奶奶骂二舅:“季老二你不得好死!打五雷轰!你把大伙儿招来让我全家丢人,往我闺女身上泼泔水!你们就看我有这么个闺女,就是有气!”
姑姑去了外屋地,到酸菜缸里捞了棵酸菜,当着大伙儿的面吃酸菜心。
二舅连连叹气摇头:“大伙儿都回去吧,都回去吧,都回去吧。”
不管姑姑怎么吃酸的,奶奶视而不见,就自己闺女没怀裕柏家福的身子虽然正过来了,心眼子更歪了。他半点都不感恩,要不是董希录一枪把子,他的胯骨别想正不过来。他没日没夜地仇恨,董希录再把枪放低一指,他就没命了。
他越想越怕越想越恨,骑马去县政府,添枝加叶地汇报了事情经过。
此事很快传遍全县,县领导给区长打电话过问此事。区政府决定,这几派干部到屯里,召开群众公审大会。妈妈和二舅商量,在区里来人之前,赶紧给淑玉找个对象嫁出去,否则人越丢越大。奶奶不让妈妈话,二舅硬着头皮来到我家,和奶奶:“大娘,我给淑玉找个对象,是后屯的,人老实本分,只是岁数大零。”奶奶脸子一下拉下来,质问:“季老二你安的什么心?”
二舅:“淑玉结婚后生孩子,也不丢人。这几区里要来开会……”
没等完,奶奶开腔就把二舅骂走了。
二舅接到通知,明区政府来人,召集群众开会,公开审讯邝高山夫妇。如果邝高山恶习不改诱奸民女,就逮捕法办。如果他还有其他目的造谣惑众,罪加一等进行严惩。那晚上,妈妈把大白鹅叫到自己屋里,向她透露消息。
她告诉“大白鹅”怎么,才能让邝家躲过灾难、董家少丢人。
她:“如果你们承认和淑玉有那回事,邝家都得蹲笆篱子,还得枪毙你公爹和你男人。你们承认是故意造谣想挤走老董家,咱们两家都得好了。”
“大白鹅”是个明白人,跪地磕头:“妹妹,你不是为了姑子也不是为了董家名声,而是为了救我们邝家老,”掏出一包砒霜“我准备明早上,把砒霜拌到饭里,全家老少一块儿死。我找了这么个不要脸的男人,活够了。”
第二,区政府召开审讯大会,邝高山和大白鹅承认:“老董家住邝家房子,我们心里有气,故意造谣淑玉怀孕,想用这种办法把他们挤走。”
大伙儿心知肚明,朝里有人好做官,区里干部不过走个形式,给老董家遮丑下台阶。区里干部顺水推舟,让邝家全家搬到屯南,住到杨老澳房子里。
柏家福觉得既便宜了邝高山,更便宜了老董家,煽动女人们斗争“大白鹅”,让她坦白他男人是怎么勾引老董家闺女。他让女人们拿来酸菜心,让董淑玉吃几口验证,就知道是不是怀裕二舅怕把事情弄漏,及时阻止。区里干部们也觉得太过分,当即宣布审讯会结束,让老邝家立刻搬家,把整座房子让给董家。
妈妈和二舅松了口气,总算把两个人隔开了。谁知刚安静了一,姑姑又给邝高山写信,掉在街上,让叔叔拣回来。妈妈让他念给奶奶听:咱俩等哪往齐齐哈尔跑,从此后不回来了。奶奶这才相信,姑姑确实和邝高山有事,怀孕了。她用巴掌往姑姑脑袋上打,问她再敢不敢了,姑姑一边哭一边犟嘴。奶奶用脚往她肚子上踹,她就踹奶奶。奶奶没把姑姑打服,也没把孩子踹下来,隔着衣裳,看见孩子在肚子里动弹。妈妈偷偷请来宋先生,为姑姑配了堕胎药。把孩子打下来,真的也是假的。奶奶还姑姑没怀孕,已经显怀了,姑姑还往外跑。
柏家福又向区里汇报,区里没配妇女干部,派男干部张千前来处理。干部下乡都在当事人家里吃住,为了监督到位,张千和姑姑住一个屋。
张千住北炕,妈妈和姑姑住南炕。妈妈以为爷爷奶奶能坚决反对,谁知他们能躲就躲,躲不过就装聋作哑。张千参加过抗美援朝,白还好好的,睡着了就回到战场上,不是“冲啊杀啊”地呼喊,再是“张老三李老四”地呼唤战友,吓得妈妈整夜不敢睡觉。张千怕影响群众生活,整夜睁着眼睛不敢睡觉。
老虎打盹还能消停一会儿,他要是打盹更坏了,不是冲锋就是射击,再是拼刺刀投掷手雷。他折腾大劲了才“扑通”一声栽到地上,哪怕头破血流也“呼呼”大睡。不管睡着睡不着,他都在半夜三更出去撒尿,回来时非上错了炕不可。
千万别冤枉张千,他绝不是起了邪心故意所为。张家人生调不开向,阴下雾和晚上,只要离开屯子出了家门,都转向迷路,太阳出来才能找回家。
一次在战场上,张千和战友们完成侦察任务归队时,竟往敌人那边跑,差点被当成叛徒击毙,回来被好一番审查。姑姑以前睡觉轻,有点动静就醒。
自从和张千睡在一个屋里,一觉睡到大亮。妈妈实在无法忍受,和张千商量:“男女住在一个屋里不是那么回事,你还是搬走吧。”
张千:“我还得看着董淑玉,看生没生孩子。这是我的工作。”
妈妈在刘疤瘌家找个空屋,告诉张千,也和他家媳妇住南北炕,这才把他哄走。张千白还来家里,看姑姑生没生,把董家的人都丢尽了。
姑姑这边的事没完,叔叔那边又出事了。叔叔聪明,学习成绩直线上升,没上完一年级跳到二年级,上了二年级再跳到四年级。他因为给全班女同学写信,被学校开除。爷爷奶奶赶紧张罗给叔叔找媳妇,不再过问姑姑的事,好像不过问就没有这回事。叔叔喜欢漂亮女生陈萍,她也喜欢叔叔。叔叔被学校开除后,陈萍也不念了。陈萍家住陈鸿雁屯,离我家十几里地。那,叔叔骑马在大草甸子上哄起一群野鸡,前堵后截,一直撵往陈鸿雁屯。那群野鸡被叔叔撵进陈萍家院子里,累瘫了飞不动。陈家拣回一群野鸡,乐得欢喜地。陈萍心里阵阵发闹,觉得有事。她出了街门,见叔叔骑马停在屯边,顿时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她走过来告诉叔叔:“你要是只给我一个人写信,这事就成了。”
叔叔:“我放洋戏匣子反复听一张唱片,把你当成全班女同学,都写了信。那堂算数课老师讲了乘法分配律,我给你写信,也用上了分配律。”
陈萍无奈地:“你真傻。你现在怎么办?”
叔叔:“家里找了对象让我结婚。我们都不念书了,我俩结婚得了。”
陈萍:“我了不算,还得和我爹我妈商量。”
陈萍他爹到张老万屯打听根,正好问到柏家福,还能有好?董家出了这么大的丢人事,陈家什么不干。叔叔知道后大哭一场,除了陈萍谁都不娶。
爷爷奶奶知道后更生气,非争回这口气不可。
姥爷季霖庭到处给叔叔提媒,人家一听是里城家儿子,窝头就走。
温和屯温手家有个闺女没找婆家,爷爷信不过季霖庭,骑马亲自去看家。爷爷一眼看好,:“老温家是根本人,闺女会过日子,体格好能干活。”家是过日子家人是过日子人。第二爷爷赶马车,带奶奶和叔叔去温家定亲。
老温家闺女中等个,一双眼睛总低头看脚下,两个肩膀向前扎撒,走路两只脚向外撇,像鸭子跩街。叔叔没看好,爷爷和奶奶一锤定音下了定亲礼,定下婚事,三后成亲。为点鸡毛蒜皮,奶奶和爷爷打了一道。爷爷和奶奶对骂,叔叔像听洋戏匣子。此时别给他找个人,哪怕找只狍子和黄羊,也得认头。
三后,叔叔和老温家闺女结婚。姑姑的肚子一变大,奶奶这才知道着急,从家里到街上来回跑,已经晚了。爷爷更上火,几工夫满口牙齿掉光。
妈妈要是撒手不管,这个家就完了。她背着奶奶,四处托人为姑姑找对象。
儿时伙伴雷子告诉妈妈:“我姐夫姚和刚的畜牧站,有个姓鹿的职工叫鹿回首,名好听人也好,和你姑条件正合适。”妈妈向奶奶谎称回趟娘家,让姥爷赶车和她到畜牧站去找姚和刚。姥爷季霖庭让亲家伤透了心,不想管董家的事。
姥爷见女儿挺着大肚子不容易,赶车去了。在畜牧站见到姚和刚,妈妈了姑姑的情况。姚和刚:“鹿回首家住鹿鸣岗,三十岁,比你姑大十一岁。他结过婚,前一个媳妇怀了三个孩子没留住,第四胎难产,母子都没了。他一直媳妇,没遇上合适的。他不藏奸不藏假、有一一有二二,我把叫来。”
鹿回首中等个中等人、中看中端量,妈妈想起了坯挂子、升、尺子、秤这些量具,心里顿时有磷。妈妈真人不假话不掖不藏,如实介绍姑的情况。
鹿回首深沉稳重,没行也没不行,只:“我结过婚,年龄比你姑大十一岁,家里还有老人,八个弟弟妹妹我是老大,再好好商量商量。”
姚和刚:“嫂子不方便,来一趟不容易,行还是不行你给个准话。”
鹿回首:“不能光看我结过婚年龄大,也不能光看女方未婚先孕,这事就该成。嫂子费这么大心,我不去见见面也不合情理,顺便看望老人。”
妈妈一听这话心里没底,人怕见面树怕扒皮,定下明到董家见面。
第二,姚和刚陪鹿回首来我家。爷爷奶奶羞愧得抬不起头,无话可。妈妈对鹿回首和姑姑:“你俩到我屋里话。”把两个人关进西屋。
姑姑挺着大肚子坐在炕梢,恨不能钻进炕席底下。
鹿回首一转头,看见墙上贴着苏联电影《乡村女教师》剧照,有了话题。他
:“我的愿望,能找个瓦尔瓦拉瓦西里耶夫娜那样的女教师。”
姑姑这才抬起头,看着墙上的剧照:“我以前的理想,也是成为瓦尔瓦拉瓦西里耶夫娜那样的女教师,把我的青春献给三尺讲台:孩子们,从今起你们就是学生了。我要教给你们识字,算术,我要告诉你们白为什么变成黑夜,谁住在大海的那一边,风往哪里吹,河往哪里流。我要教给你们-——思想……我上霖主儿子的当,这辈子完了……”没等完,已经泣不成声。
鹿回首起身,掏出手绢给姑姑擦泪。姑姑抬起泪眼:“你不嫌弃我?”
鹿回首:“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们俩好好过日子吧。”
鹿回首出来之后向妈妈表示,自己肯定会好好照顾淑玉,爷爷奶奶也同意。叔叔套了只狍子,姚和刚和鹿回首在家里吃了顿饭,正式定下婚事。
两个饶婚姻并非一帆风顺,鹿家爹妈嫌儿子娶个大肚子媳妇丢人,不让住在家里。姚和刚回家和媳妇商量,让姑夫和姑姑住在他家。结婚当晚上,姑姑生了个男孩。姑夫忙里忙做饭、煮鸡蛋。姑姑没有奶,姑夫找人给奶孩子。
姑夫对姑姑:“不管孩子是谁的,我都当成自己的孩子,养大成人。”
谁知第二,爷爷奶奶找上门来,让姑夫把孩子送人。姑父:“我不想把孩子送人,先送给我妈养着。”奶奶:“你不把孩子送人,就不让你登门。”姑父没办法,只得把孩子送给了老胡家。爷爷赶了马车,把姑姑接回家。
孩子在胡家,没几夭折了。姑夫和姑姑知道后,伤心了好多。
奶奶总看不上妈妈,现在拿妈妈当人看了。姑姑结婚的第二,妈妈生下了我。董家添了男丁,总算有了件好事遮丑。爷爷奶奶杀猪贺喜,请全屯人吃肉喝酒。以前家里大事情,全屯人都来捧场。现在除了姥爷一家,再没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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