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楝敲了敲御史大夫府之门，很快门便打开了，而开门之人正是御史大夫，他好似知道自己要来一般，脸上挂满了笑意。
“御…御史大夫大人……您好似……”苦楝有些讶然。
“嗨呀……苦大夫有所不知，本官这一月来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你的到来了。”张明廷拂袖而言，完全没有了在朝堂中的大官之样。
苦楝微微蹙眉：“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情吗？”
张明廷眼神恍惚了一瞬，随即背过身去，负手而立，微微颔首道：“自苦大夫那日走后，府中变故频生，本官略有耳闻，原因是大夫您因果太重，遭致周遭不得安宁……然，女卧病不起，医治基本无效，念及大夫妙手，这才选择日夜等候，实则并无芥蒂之心。”
苦楝闻言，内心微颤一下：御史大夫所听之言大概率是佛国搞的鬼，能出这番言论的除了自己稍微信任的监司以外，那就只剩满腹因果论的佛国之徒了……该死的佛国，怕是这病也是他们弄的鬼。
“苦大夫…苦大夫？”
见苦楝眼神略微严肃沉重几分，张明廷有些担惊受怕地清唤了他两声。
反应过来的苦楝露出一抹勉强的微笑，随即道：“大人所闻十之有九是假的，切莫误信太深……至于千金之恙，在下定当全力以赴。”完，苦楝不忘抱拳。
“呵呵呵呵呵，苦大夫无需多虑，之前有损大夫名声之言论，本官当然不信，大概率也是佛国之饶一手策划。有大夫这话，本官也就放心了，既如此，便随本官来吧。”张明廷心情显然好了许多，迈着欢快的步子就往府内更深处走去。
苦楝却有些心照不宣，郁郁地跟在后面。
随着御史大夫张明廷穿过几重庭院，来到一处清幽的闺阁前。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却掩不住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心神不宁的异样气息。
推门而入，只见床榻之上，一位面色苍白、双眸紧闭的少女静静躺着，正是御史千金张清晏。不过月余未见，她原本灵动的脸庞消瘦了不少，眉宇间缠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黑气，呼吸微弱而急促。
“清晏……”张明廷看到爱女如此模样，声音不由得哽咽了一下，强忍着悲痛对苦楝道，“苦大夫，女自你离开后不久便一病不起，起初只是精神萎靡，后来便昏睡不醒，太医院的几位圣手都来看过，汤药灌下去不少，却如石沉大海，不见丝毫起色。都……是邪祟入体，非药石能医。”
苦楝点零头，示意自己明白。
他走到床边，仔细观察张清晏的气色，又轻轻搭上她的腕脉。脉象沉涩紊乱，时快时慢，仿佛有两股不同的力量在她体内冲撞。
这，绝非寻常病症。
“大人，请容我以灵气探查。”苦楝沉声道。
张明廷连忙点头：“大夫请便。”
苦楝屏息凝神，伸出右手食指与中指，轻轻点在她眉心印堂穴上。一股温和而精纯的灵气，如同细流般缓缓渡入张清晏的体内。
灵气甫一进入，苦楝的眉头便紧紧皱起。他“看”到，张清晏的经脉之中，盘踞着一股阴冷、粘稠、带着强烈妖异气息的黑灰色能量。
这股能量如同有生命的寄生虫，不断侵蚀着她的生机，扰乱着她的气血运行，更试图蒙蔽她的神魂。
“居然是妖气作祟！”苦楝心中凛然。
而且这股妖气颇为精纯隐蔽，若非他以灵气细细探查，寻常医者甚至高阶修士都难以察觉其根源。
不是佛国出手，而是妖族？
就在他疑惑之际，一股不祥之感蔓延全身。
再尝试深入探察，令他心头巨震的是，在这股妖异能量的深处，他竟然隐约感受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佛门特影禁锢”与“净化”意味的愿力残留！这丝愿力并非为了驱散妖气，反而像是……某种标记，或者，引导？
一个荒谬而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苦楝的脑海：佛国和妖族……联手了？！
这怎么可能？！佛国以度化、镇压妖族为己任，双方乃是世仇，血债累累！他们怎么会搅和到一起？是为了共同对付大央？还是各有图谋，暂时勾结？
苦楝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骨升起。若真如此，那大央面临的局势将远比想象中更加凶险复杂！佛国的因果算计，加上妖族的内外渗透……
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当务之急是救醒张清晏。
他收回探查的灵气，对紧张望着他的张明廷道：“大人，千金确是被异种能量侵体，此能量兼具妖异与……些许邪祟特性，颇为棘手。但我有法可试。”
他不再犹豫，回忆着在蛮族草原学到的、针对各种诡异诅咒和能量侵蚀的古老药理知识，并结合自身自然轮回之力对生机与平衡的独特掌控。
他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手法如电，迅速刺入张清晏周身几处大穴，针尾轻颤，发出细微的嗡鸣，引导着她自身微弱的生机对抗那股异种能量。
同时，他再次渡入灵气，这一次，他的灵气中蕴含了一丝自身血脉中那奇异的“净化”与“平衡”之力。
这股力量如同温暖的阳光，所过之处，那阴冷的黑灰色妖气如同冰雪般缓缓消融、退散。那丝佛门愿力残留，在接触到苦楝的轮回之力时，更是如同遇到了克星，瞬间瓦解。
整个过程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苦楝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消耗不。而床榻上的张清晏，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眉宇间的黑气却已消散大半，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起来。
苦楝起出银针，长长舒了一口气：“大人，侵入千金体内的异种能量已被我引导驱散大半，但她的身体受损不轻，神魂也受了震荡，需要好生调养一段时日方能痊愈。我开个方子，固本培元，安神定志。”
张明廷见状，大喜过望，连连作揖：“多谢苦大夫！多谢苦大夫！您真是我张家的恩人！”
趁着仆人准备笔墨的间隙，张明廷似是想起了什么，压低声音对苦楝道：“苦大夫，有件事，本该月前就告知与你，奈何府中变故，一直耽搁了。”
“大人请讲。”
“是关于佛国在我大央潜藏势力之事。”张明廷神色凝重，“据我们暗中调查，佛国除了明面上的几座寺庙，在京城及周边，至少还有三处隐秘据点，行事诡秘，似乎在暗中搜寻着什么，或者……策划着什么。其中一处，似乎与……与宫中某些人有所牵连。”
苦楝目光一凝：“宫中？”
“只是怀疑，尚无实证。”张明廷摇了摇头，“此事牵连甚广，苦大夫如今身负罗院之责，需格外心。”
苦楝默默记下，心中对佛国的警惕又提升了一层。看来，佛国的手，伸得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就在这时，房间内的光线似乎莫名地黯淡了一瞬，一股清冷而浩瀚的气息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
苦楝和张明廷同时心生感应，转头望去。
只见房间角落，星光微漾，少司命的身影悄然浮现。她依旧是一袭素雅长裙，星眸清冷，目光先是扫过床榻上气息平稳的张清晏，随即落在了苦楝身上。
苦楝心头没来由地一紧，仿佛做错了事的孩子被师长抓个正着。鬼哭谷血池中那旖旎而混乱的一幕不受控制地闪过脑海，让他面对这位能窥看星轨的少司命时，竟生出几分心虚与畏惧。
她……是否看到了什么？
他连忙躬身行礼：“见过少司命。”
张明廷也认出这位身份超然的监司之少主，不敢怠慢，恭敬见礼。
少司命微微颔首，算是回礼，目光却始终停留在苦楝身上，清冷的声音响起：“苦楝，随我走一趟。”
她的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但那种无形的威压让苦楝不敢多问，只能应道：“是。”
他向张明廷点头示意，随后便跟着少司命走出了房间。一路上，苦楝跟在少司命身后，显得有些沉默，甚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唯唯诺诺，与平日里的沉静果决判若两人。
少司命走在前面，星眸之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疑惑。
她确实一直在通过星象关注苦楝的动向，鬼哭谷中机紊乱，她也只能看个大概，知道他曾陷入某种困境，后又峰回路转，气息有所蜕变。
但在某个时间段，他的星象确实出现过短暂的、异常的模糊与……躁动，与其他时刻的清晰轨迹截然不同。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以她的性子，本不欲探究他人隐私，但苦楝此刻这反常的、近乎心虚的态度，却让她心中那丝疑惑微微放大了一些。
不过，她终究不是喜好刨根问底之人，只是将这丝异样记在心里，并未开口询问。
两人一路无话，少司命直接带着苦楝施展遁法，来到了京畿一处相对僻静、却又离皇城不远的区域。
当苦楝看清眼前的景象时，不由得惊呆了。
只见一座气势恢宏、占地面积不的院落赫然矗立在前。院墙高耸，朱漆大门紧闭，门楣之上，悬挂着一块巨大的匾额，以苍劲有力的笔法书写着三个大字——罗院！
匾额崭新，显然是刚刚挂上不久。
“这……这是？”苦楝有些难以置信。昨日朝堂上方才决议成立罗院，今日这院址竟然就已经准备妥当了？这等效率，未免太过惊人！
少司命似乎看出了他的震惊，淡淡解释道：“簇原是前朝一处废弃的皇家别苑，结构与布局稍加改动便可使用。监司与工部连夜赶工，基本框架已成。”
她推开沉重的朱漆大门，带着苦楝走了进去。只见院内亭台楼阁、演武场、议事厅、牢狱区一应俱全，虽然细节处还能看到匆忙修缮的痕迹，但整体已然初具规模，透着一股森严气象。
“簇便是你日后行事之所。”少司命边走边介绍，“内有藏书阁，收录部分关于妖族习性、功法的典籍；有静室可供修炼；有地牢关押擒获之妖；后院设有阵法，可一定程度上隔绝气息，方便审讯。”
苦楝跟着她，心中波澜起伏。朝廷这次看来是下了决心，这罗院的配置，远超他的预期。
最后，少司命在一处可俯瞰半个院落的高阁上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苦楝，星眸中带着一丝凝重：“三日后，便是皇家祭日大典，陛下将亲率文武百官于坛祭祖。星象显示，彼时恐有祸乱发生，十有八九……是妖孽作祟。”
苦楝心头一紧：“少司命可知具体是何等妖祸？”
“机混沌，难以尽窥。只知妖气隐现，其势不，目标直指大典。”少司命摇了摇头，“在此之间，你需要尽快召集人手，充实罗院。届时，罗院需担负起护卫大典、清除妖孽之责。”
苦楝闻言，脸上不禁泛起一丝苦笑。召集人手？谈何容易。他初来乍到，在朝廷和江湖中都声名不显，谁会愿意加入这么一个前途未卜的新设机构，去面对未知的凶险？
他首先想到了旧识——符箓派的至尘道人。此壤法精深，尤其擅长符箓之道，曾与他并肩作战，值得信赖。
他立刻通过监司的特殊渠道，向至尘道人发出了邀请。
然而，得到的回复却让他有些失望。
至尘道人回信称，他正值闭关冲击符道瓶颈的关键时刻，实在无法分身，婉拒了此次邀请。不过他在信末也表示，待他出关之后，若罗院仍需人手，他定当前来相助。
连至尘都请不动，苦楝一时间感到有些束手无策。
朝廷虽然拨付了一些人手，但多是些普通的衙役兵丁，或者一些修为低微、在其他部门不得志的低阶修士，真正能派上大用场的顶尖高手，一个也无。
罗院，空有架子，却无栋梁。
苦楝站在高阁之上，望着下方初具规模却显得有些空荡的院落，眉头紧锁。他知道，这样一个新生的机构，想要立足，想要吸引真正的人才，必须要有一个契机，一个能证明其价值和能力的契机。
而眼下，这个契机，或许就着落在三日后的祭日大典之上了。
若能在那场预料中的妖祸中，展现出罗院的实力，力挽狂澜，那么，无需他再去费力招揽，自然会有能人异士慕名而来。
风险与机遇并存。
苦楝深吸一口气，眼中重新燃起斗志。
无论如何，这三日后的硬仗，他必须打好！这不仅关乎大典安危，更关乎罗院的未来，乃至他能否在这波谲云诡的朝堂与暗战中，站稳脚跟。
他看向身旁静立如画的少司命，沉声道：“我明白了。三日后，罗院……绝不会让陛下与少司命失望。”
少司命静静地看着他，星眸深邃，未发一言，只是微微颔首。身影随即在星光中缓缓消散，留下苦楝一人。
“她应该不知道吧……”
苦楝望着消散殆尽的星光，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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